长长的商队扬起官道上的烟尘,远远的就能听到商队伙计亮开嗓门呼喝着,城外的货场数百个力膀子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去,喊着号子亮着油光光的肌肉腱子将货卸车送进仓库。
洪圣帝国的富县县如其名,是大陆首屈一指的富县,五十余万的人口是当之无愧的上等县。
富县位于洪圣帝国东海湾边上,是陆运、海运的交汇点,在这里养活了数以万计的力膀子,海货搬往陆地,陆货搬往海船,正是因为利益,使得力膀子这群底层劳动力当中,帮派林立,为了争活源、抢港口、夺货场厮打不休,每个月都会闹出三五条人命来,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理会这些泥腿子。
“算帐啦算帐啦!”日暮西斜,天色渐晚,帐房高声叫道,早就等在门口的力膀子们忽啦啦如涨潮般地涌了上去,每天挥汗如雨地卖着力气,等的就是拿钱的这会。
力膀子们晃着膀子向前挤,健硕油光的黝黑肌肉撞击在一起发出啪啪的声音,不过排在前头的,都是那些年岁较长,资格极老的力膀子。
杨老汉喝骂着,心里带着将要领到铜板的喜悦,过早苍老的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笑骂着把挡在前头的力膀子们赶开,扯着一个精壮的年青人向里头挤着,杨老汉已经五十多岁的,虽说大陆上的人寿命长久,人人修武,哪怕修不出名堂来,也能保个百岁平安,五十岁,正当壮年。
杨老汉干了三十年力膀子,虽说没啥大出息,可声望够高,就连那些行会帮主会长见了他,也要蹲着聊上两句,逢年过节还要送上几桶油,几袋米,一些小来小去的纠纷大伙也乐得请他出面调解,至于杨老汉领的那个年青人,大家伙更没意见了。
刘傻虽然痴痴傻傻,人长得也瘦了些,脸膛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棱角分明,身形不似其它力膀子那样横里发展,可是那一身精壮如铁般的倒三角肌肉可是力气的保证,头发短短的,这在大陆很少见,不过这短发显得精神,倒是冲淡了他脸上不少痴傻之气,任谁见了都要坚起姆指道上一声好阳刚的小伙子,再惋惜地说一句可惜了小伙子太痴傻。
痴傻的刘傻打起架来不要命,是力膀子里的头号战将,多次争斗抢地盘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杨老汉照顾他也属理所当然。
刘傻跟着杨老汉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囊囊的算着帐,把自己百多文的铜钱算得清清楚楚,盘算着这些钱能给老娘抓几次药,跟着乐呵呵地拿了一串百多文的铜钱,刘傻人虽痴傻,可是算帐算得明白,少一文都不干,这些钱足够娘俩吃喝好几天了,老娘买药的钱也有了着落,又能撑上三五天。
刘傻领了一串铜钱,也不用褡拉,直接贴肉放到了怀里,这是老娘的救命钱呢。
刘傻跟着杨老汉刚刚走出人群,一个精瘦的少年郎拖着一溜烟尘飞奔而来,远远地便大叫了起来,“傻子,傻子,快回家,吴冬冬又去你家讨债啦!你老娘被气昏死了过去啦!”
“啊!”刘傻惊呼了一声,一听是老娘出事了,简单得只想自己跟老娘过日子的心思都抽搐到了一起,嗖地便窜了出去,从城外的货场到进城好几里地,片刻就奔了过去,窜进城门,挨着城门边的贫民棚区就是他的家了。
远远地便听到了吴冬冬尖利的嗓音,“老梆子竟然敢装死,给我打!这破棺材还值几个铜板,给少爷我抬走!”
然后便是狗腿子们哄然应和声,刘傻急了,直接就窜到了破砖墙上,高高地跃起,踩着破砖墙从天而降,一头撞翻了两个狗腿子,扑在了地上妇人的身上。
“娘!娘!咋了咋了?”刘傻伸手扶着妇人,看着气若游丝的老娘,心里泛酸,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妇人睁开了眼睛,眼中毫无神彩,摸着刘傻被晒成古铜色的脸膛,看着健壮的儿子,心中满是欣慰还有抹不去的担忧,“我的傻儿!娘要去了,你可咋办呀!”
“娘!赚钱了,赚钱了,这就抓药去!”刘傻晃着怀里的妇人,妇人摸着傻儿脸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脸上不舍、心疼的表情也凝固了,变得再无声息,刘傻抱着妇人悲声大哭了起来,泪水成串的滴下,砸在泥土里,混成了一个个的小泥球。
吴冬冬脸上的肥肉颤动着,看着抱着老娘娘腔嚎哭的刘傻心烦得很,这些穷鬼,欠钱还有理了,上门讨债就哭得像死了爹娘似的,当下不耐烦地抖了抖身上的锦袍,冲着母子俩呸了一口,“真特么晦气,你们几个,把棺材抬走卖到棺材铺去,卖了算帐,不够的收了房子!”
“是!”狗腿子看出了金主脸上不耐之色,生怕惹恼了这位少爷会少了赏钱,应了一声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就要去抬那口仅值三五百文的薄皮棺材,这位吴大少大方得很呢,只要卖点力气,肯定少不了一些黄澄澄的铜钱买酒喝。
刘傻放下了老娘,扑到了棺材上,护住了老娘最后的容身之所,怒声吼叫了起来,“俺娘病的时候,欠你一贯钱,年利三分,一年咋就能变成一百贯,你唬俺们!”
刘傻据理力争,左右邻居忍不住叹了起来,吴家是这富县大户,不但跟县太爷有亲,就连跟知府大人都有故,刘家跟吴家也有些亲戚,可早就出了五服,又是穷亲戚,吴家又哪会在意他的死活。
更何况这吴冬冬是吴家嫡子,不过十七岁,却把坏事做绝,挖绝户坟,踢寡妇门这等事都做得出来,甚至还劫杀过一伙西夷商户,把人家的夷婆都抢家里做小老婆,这富县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不知祸害了多少,哪里的姑娘若是俊俏,就要赶紧送到乡下去,生怕被他祸害喽。
吴冬冬看了看趴在院墙上摇头叹气的众邻居,心中更是恼怒,难不成还是自己欠他们的钱不成,越看越气,随手从旁边狗腿子手上抓过一根棍子就扔了过去,将一老人从墙头打了下去。
“你们这些穷鬼,看什么看,三分利那是一个月的,可不是一年的!”
“就算是一个月的,也到不了一百贯!”刘傻虽傻,可算帐还明白,平时扛活,可差不了一文钱的。
“特娘滴,少废话,那就是日利三分,本少爷说一百贯就一百贯,拿不出钱来,就给少爷我打,打死也白打!”吴冬冬没想到刘傻这个傻子竟然这么不把自己看在眼中,还敢还嘴,自己在富县一向说一不二,连爹妈都不敢还一句嘴。
随着吴冬冬的一声令下,几个狗腿子争相冲了上来对着刘傻拳打脚踢,这种穷鬼最好欺负,就算是打死了也有吴家顶着,官府连个响屁都不敢放,那口薄棺材也被抬了起来,就连已经死去的老娘都被几个无良狗腿子踢了几脚,以显自己为吴家是多么的卖力。
刘傻看着老娘的身体被踢得翻动了几圈,血液直冲脑际,本就短的头发如钢针一般的根根直竖,气血冲头,双目血红,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喝吼叫挣扎,铮的一声,脑海中断弦般的声音震得他全身一颤。
“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刘傻怒吼了一声,狠狠地从地上窜了起来,直窜上丈许高的空中,身上罡风烈烈做响,平地起了一阵旋风。
吴冬冬虽是个纨绔,可身在大家族当中也是有见识的,见此情形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这可是修武有成才会出现的武修罡风,这傻小子什么时候修武了?
平地而起的旋风凝而不散,形成了一个淡淡的人影,身披竹甲,手持勾镰长枪,长枪放平,杀气凛然。
吴冬冬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肝几乎都抽到一块去了,惨叫了一声,“武灵!竟然是武灵!这怎么可能,你这个穷鬼根本就不可能修武的!”
刘傻乘风落地,脸上的痴傻不在,只有森冷的杀意,双目血红,老娘的惨状在脑海里翻滚着,他只剩下愤怒和杀机。
低喝了一声,双拳一冲,身上似有持着刀盾虚影的小卒显现,离他最近的两个狗腿子被拳冲得飞了起来,人还在空中,手持勾镰长枪的小卒大踏一步,长枪一扫,勾镰一卷,两个狗腿子惨叫半声,被勾成四块散落在地,跟着又是一冲,长枪挺进了另一人的胸前,将脏腑勾了出来。
吴冬冬双腿乱颤,他自小修武,不乏武将、武魂级别的高手指点,可至今连最普通的武士都算不上,只比普通小百姓强上那么一点,唯有武魂才可能修成武灵,在这种高手面前,他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吴冬冬身上的肥肉抖动,身上的锦袍下像是藏着几百只小老鼠一样,眼看着刘傻一连杀了他两个手下,吓得肌肉一松,温热的热流浸湿了他的裤子,拖着沉重的双腿转身想逃,可一转身,身上刀盾小卒虚影闪现的刘傻已经面目阴冷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望着那双血红的,充满了杀机的双眼,吴冬冬觉得有一只洪荒凶兽在面前瞪着自己,身上的力气像是被那双眼睛抽走了一样,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饶……饶命啊!”吴冬冬的脑袋也磕了下去,趴在地上软得像一摊泥,他现在只想求得一条活命,连一丁点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抬起头来!”刘傻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
吴冬冬的心中一喜,看来是有活命的希望了,吴家势大,一般人哪里敢得罪,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刘傻给了他一个狰狞的冷笑,“这样打起来才爽!”
说着狠狠地一脚踢了过来,吴冬冬二百余斤重的肥硕身体腾空而起,脑袋像是烂西瓜一样炸碎,搏杀了那些狗腿子的勾镰枪小卒身形一闪,勾镰枪扫动,凌空将吴冬冬扫成数块,然后长枪重重地在地面上一顿,化做一缕清风钻入到了刘傻的身体当中。
刘傻一声不吭,满地的腥臭的血水和滑腻的脏器也不能让他稍平心中的愤恨和悲伤,就算是杀光天下人又能怎么样,老娘又不能活过来。
小心地将老娘抱了起来,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轻轻地放进了那口薄木棺材里,四邻甚至不敢再趴在墙头正视了,吴家势大,不管这刘傻儿如何修武,怕都不是吴家的对手。
刘傻不急不缓地将棺盖合上,几掌拍了下去,将棺钉深深地钉入了进去,哪怕是薄木棺材也有二百余斤,再加上去逝的老娘,至少有三百斤,刘傻却轻若无物地将棺材扛到了肩头,回头看了看这破烂的棚子,这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大街上远近闻名的刘傻扛着一口薄棺招摇过市,人人觉得晦气,叫骂着向两侧闪去,但刘傻却昂首挺胸扛着棺材一路出城,出城十余里就是黄皮山,刘傻爬到了小山丘的半腰处,隐秘之处有一兽洞,野兽早就逃离废弃,刘傻将棺材放了进去,寻了些大石头封了洞口,又用泥土覆盖,再盖上一层卷着泥土的草皮,掩藏得严严实实。
刘傻跪在这天然坟头前,重重地磕了头,哪里还有从前那种痴傻之气,“娘,儿子不孝,连一块坟地都置办不起,待儿子闯出个人样来,再回来给娘挪坟,儿子两世为人,前世不孝,今世也不孝,请娘原谅,无论如何,儿子也会给娘寻个安身之地!儿子也必定会活出个人样来!”刘傻说着再重重地磕下头去,将地面磕出一个深深的大坑来。
刘傻做完了这一切,才慢悠悠地下山,不时地敲敲脑袋,脑袋里有乱,上辈子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都市蚁族,在都市中寻着一席之地,接连几年都没有回过一趟老家,唯在电话里向二老问候,不孝之极。
一日黄昏在公园看两个老头下象棋,他唯记得象棋的质地极好,红黑二子,似玉非玉的半透明,敲击起来有金玉声响,结果自己倒霉催的,一声炸雷就消失在了那个世界,再醒来时,已经是刘傻儿了。
就这样脑子里回响着车、马、相等棋子的脆鸣声混混噩噩的过了二十年,直到这位娘亲去逝才惊醒过来,可自己却又出现了如此神奇的变化,这倒底是天意?还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