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重新勘验的现场是何维的死亡之地,通威大厦后方的石板路和小树林。
警戒线依旧围着,只不过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将路上的血迹都给冲刷干净了。
吴芸和陆菲雪提着箱子走进了现场,老邓掀起警戒线,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吴芸瞪了一眼:“即使是重新勘验,也要根据流程来,在我们出来之前,你们不能进去。小的不懂规矩,老的也不懂?”
老邓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笑了笑,假装没听见,点燃一支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苏义正在和袁有铭低声讲述着案发现场的一些情况,在来的路上,袁有铭已经看过案件报告了,所以苏义一说,袁有铭立马就能明白。
警戒线内,吴芸和陆菲雪拿出勘验仪器,对现场进行勘验了起来,虽然是再次勘验,且历经了一场大雨,但吴芸勘验时的认真模样,好像这就是新鲜出炉的现场一样。她单膝跪地,一只手轻敲地面,脸部几乎贴在了地板上,好像在嗅闻着什么。她跪着的地方,正是何维尸体躺着的地方。
老邓一边抽烟,一边有意无意地瞥着吴芸,眉头轻皱地道:“还真像那么回事……”
勘验完尸体周边,吴芸和陆菲雪又进入了小树林内。在这期间,吴芸声音响亮地和陆菲雪说着什么,似乎是说陆菲雪之前拍的照片不够全面,现场固定的角度有问题等等。陆菲雪低着头,跟在吴芸身后,一声不吭。
十几分钟后,吴芸和陆菲雪从小树林中走了出来。
“行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吴芸一边将提取到的检测样本归类,一边喊。
警戒线外的苏义三人相继走去。苏义和袁有铭直奔小树林,老邓则在小树林外转悠着,煞有介事地左看右看,漫不经心地问:“收集到什么了吗?”
吴芸头也没抬:“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有个地方很奇怪,那根钢管都被挖过一次,土层又重新埋上了。”
老邓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小树林内传来了苏义的声音:“是我。前天半夜我来了,留下了几张脚印收集膜,但什么都没收集到。”
老邓轻哼一声道:“臭小子,自作聪明,这是以为凶手会返回案发现场呢!”
吴芸看了老邓一眼,冷声道:“听说你现在归他管?”
老邓脸色一红:“暂时的……队长让我帮助他,要不然光凭他自己,能搞定个屁!”
吴芸没有说话,低头整理物件。
小树林内,苏义走到了树林的尽头。尽头处,是一面三米多高的围墙,墙顶倒插着尖头铁栏杆,围墙外面,是一条河。
“有铭,你怎么看?”苏义扭头问。袁有铭虽然主攻犯罪心理,但对于刑事侦查也有一定的知识积累,苏义想听听他的意见。
“如果我们从现场的情况和谋杀的角度进行反推——”袁有铭压低声音道,“那么,何维在被刺入这根钢管前,必然处于昏迷状态,也就是说,有人用某种方式将他带到了这里,刺入了钢管中,过了一小段时间后,何维才醒来。大概是这么个流程。”
“没错。”苏义点了点头,以示认同。这个逻辑他之前已经想到了。
“那么,我们再继续反推。根据之前的现场报告,钢管周围没有收集到其他人的脚印,死者何维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指纹残留或异物残留,这虽然不能代表这里没来过外人,毕竟这里是草坪地面,普通情况下,留下脚印的概率较低。但是,如果一个人拖着、背着一个重大一百二十斤的男子,应该会留下脚印或其他印记,但这里却什么都没有,这有点不合常理。”袁有铭看了一眼空中,又看了一眼围栏外面,“我觉得,或许可以从上面调查调查,或者围墙外调查调查。”
“确实不合理。”苏义抬起头,看了一眼上空,枝叶遮挡下的天空暗影斑驳,阴沉灰暗,苏义若有所地道,“可这些树的枝干太过细弱,怕是连一个人的体重都承担不住。”
袁有铭看着那根钢管,低头沉思着,良久后,他半蹲在地,敲了敲那根钢管,说道:“倘若凶手要用和小说里剧情相似的方式杀人,他既要选择合适的目标,又要选择合适的地点。你觉得,目标和地点同时满足条件的概率有多大?”
“非常小。”苏义说。
“那这根钢管出现在这,就极其不合理了。”
“我之前也想到过这一点,但这根钢管锈迹斑驳,埋的也很深,并不像是刚埋下去的。”
“如果很久之前就埋下去了呢?”袁有铭看了一眼苏义,双眼微微放光,“我的意思是两个月之前,甚至是半年之前。”
“可……”苏义沉吟道,“《罪恶之行》这本小说的出版时间也就才半个多月。”
“那,谁会在小说出版前,就知道小说内容呢?”袁有铭站起身来,自问自答地道,“编辑,或是小说家自己。”
“没错。”苏义点了点头。这条逻辑线他昨晚也想过,但没有彻底想通。苏义本想跳脱出小说去看待案件,现在看来,想要完全不管小说,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起案件本身就和小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义思索片刻后道,“那我们就可以从两个大方向入手了。第一个大方向,是按照正常的侦查节奏来,从何维和黄婷身上去查,查杀人动机,查人脉关系等,从而确定嫌疑人。第二个大方向,则是沿着《罪恶之行》这本小说去查,查谁在出版前看过这本小说,谁就有嫌疑,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出版后看过的狂热粉丝或模仿犯罪。”
“太对了。”袁有铭用钦佩的目光看了一眼苏义,“我说了这么多,被你一句话就总结出来了,不愧是科班出身,厉害。”
“你的专长是犯罪心理,还没到你真正发挥的时候呢。”苏义心里清楚,其实正是袁有铭的话提醒了他,让他的思维打开了,不至于一直困在某个点上想不通。
“现在再回头看这根钢管,是不是就非常有问题了?”袁有铭指着地上的钢管道。
“是的。不管怎样,它都是凶器。需要好好勘验一番,也要仔细调查一下它的来历。”苏义转过身,朝着树林外面喊道,“吴芸,来一下。”
“干嘛?”吴芸一边往里走,一边冷声问。
“这根钢管,需要你们技术科帮忙检验一下,但首先要将它弄出来,你看怎么弄合适。”苏义说。
吴芸尚未说话,跟在后面的老邓疑声道:“一根钢管有什么好检验的?上面的指纹不早就提取了嘛。”
“我们能根据一根头发的成分比例推断出嫌疑人的身高体重和饮食习惯,你说一根钢管能查出什么?能查出来的东西可多了。”吴芸瞪了老邓一眼。
老邓耸了耸肩,嘴里嘀咕了一声。
随后,吴芸望向苏义:“这根钢管本身就需要检验,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截断上半部分取样检验,第二种是将它完全挖出来,我想它应该不至于太深。”
苏义想了想之后道:“那我们就挖吧。老邓,你去物业那边借几把铲子。”
老邓轻哼一声,嘴里说着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老邓就回来了,拿着一把铲子,还有一把锥子,他扔下道具就站在了旁边,一副不想动手的模样。倒是袁有铭,脱下西装,挽起袖子,直接挖了起来。
原本就是盛夏,树林中又密不透风,挖了一会,袁有铭就大汗淋漓了,身上的白衬衫都湿透了,可他浑然不顾,依然挖着。
挖了将近半米深后,钢管开始微微晃动了。
袁有铭休息的间隙,苏义想要接过铲子挖,袁有铭没有松手,笑道:“义哥,这种体力活,我来就行了,你要留着体力思考。”
说罢,袁有铭继续挥起了铲子,脸上没有丝毫怨言和不满。
在袁有铭铲土的过程中,吴芸单膝跪地,一直在观察土层的变化,并且取样了好几小袋土,做了详细的标记。而陆菲雪则在旁边拍照记录。
老邓看着吴芸的举动,不由问道:“怎么?这土也有问题?”
吴芸冷声道:“那是当然。正常情况下的土层和挖出来又埋进去的土层结构和成分完全不同,通过土层检测,大概可以推测出这根钢管的掩埋时间。”
老邓撇了撇嘴,发出啧啧的声音。
吴芸看了老邓一眼:“作为一名老刑警,这种基础的知识你都不知道,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个副队长都没当上。”
老邓脸色一红,提声道:“你说什么呢你?!”
吴芸丝毫不让:“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作为一名老——”
老邓有些急眼了:“你还不是一样,快十年了,连个副科长都没当上,依旧是个技术员,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啊!”
吴芸依然面无表情:“你是想当当不上,我是不想当,完全不一样。”
这时,袁有铭已经挖到一米多深了,再往下挖,就十分困难了,有些石块之类的东西,需要撬动周边才行,而且钢管的晃动明显更厉害了一些,几人合力之下,应该可以直接将其拔出。
“老邓,来搭把手。”苏义的话打断了老邓和吴芸的“激烈交流”。当然,对老邓而言,如果不是苏义打断的话,他怕是还不好收场,毕竟和吴芸相比,不管是比口才,比气场,还是比专业能力,他都处于下风。
老邓嘴里嘀咕着,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甩着手来到钢管前,和苏义、袁有铭一起,开始往上拔钢管。在三人的齐心合力之下,钢管终于被拔了出来。而老邓则因为用力过猛,在钢管拔出的瞬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嗷嗷直叫,但众人都没有理会他,全去看那根钢管了。
钢管两米多长,底端带有尖头,这样会方便它往下插,但它到底是怎样被埋进这么深的土里的,又是什么时候埋的?就需要技术科的检查了。当然,能不能检查出来,还未可知。
“小陆,过来收东西。”吴芸喊了一声。
陆菲雪急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封膜,将钢管包了起来,然后又装进了一个长条口袋中。而吴芸则跪在地上,脑袋几乎插进了坑洞里,从里面取出几分土样。
钢管封存,土样归纳,周边所有可提取的物证也全都提取了。何维的现场勘查就算是结束了。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剩下的,还有两个工作需要苏义和老邓去解决,一个是排查周边监控录像;二个是调查钢管来历。这两个工作都需要耗费时间,虽然简单,但却比较麻烦。
这个现场勘验结束后,他们需要先回一趟警局,将钢管和提取到的物证送回去,再赶往另外一个现场,也就是黄婷的死亡之地,贝壳公寓。
当五人陆续离开小树林,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通威大厦六楼,一个打开着一条缝隙的窗台上,搭着一台高倍望远镜,镜头中最后的影像,是老邓扛着钢管,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
望远镜缓缓收回,窗户慢慢闭上。
窗内的阴影中,一个穿着一袭黑衣戴着连衣帽的人转过身,望向了黑沉的房间。
房内弥漫着一股香灰的气息,空中飘荡着一些长短不一的白色幡布条,明明没有风,但那些布条却在空中微微晃动着,仿似一条条细弱的手臂在挥舞。
房间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幽怨声响,像是呻吟,像是哭诉,又像是哀嚎。
黑衣人踏步前行,身形飘忽,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消失不见。
只剩声音,断断续续,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