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依然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味,灯光昏黄,苏义躺在床上,垫高枕头,袁有铭则坐在床头,开始了他的讲述。
“昨晚我一直在研究江一墨从大学毕业后直到现在的个人经历,发现他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也就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七年到第九年,在这两年期间,他的很多记录都查不到,即使姜瑜动用了警内系统,也查不到。既查不到他的消费记录,也查不到通话记录,连他的出行记录都没有,就仿似那两年他人间蒸发了一样。你能想象到吗?一个活在如此现代化社会的人,竟然在两年期间,都没有任何的电子信息记录?”袁有铭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道,“在那之前和之后,一切都是正常的,但就是那中间两年,什么都查不到,就好像他冰冻了两年一样。”
苏义眉头轻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他沉吟道:“也就是说,在那两年期间,他没有用过任何电子联网产品,也没有任何出行记录对吗?”
袁有铭点了点头:“是的,连购物记录都没有,更甚至,银行卡的提现记录也没有。我专门查过,在两年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大额提现过,那也就说明,在那期间,他并没有大量现金可供使用。”
苏义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除非他的钱不是来源于正规渠道。”
“这种可能性我想过了,对他来说,很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有另外一种身份。”袁有铭道,“换了一个身份,用那个身份存活了两年,然后又换回来。”
“理论上来说,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也会出现很多漏洞,很容易被查出来。再说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既然他不从事贩毒洗黑钱等犯罪类活动,为什么要换成别的身份,却只过了两年又换回来呢?”
“这件事,若是从刑侦角度来说的话,可能有另外的解释,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有可能是他被动换的身份。”袁有铭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忽然闪烁了两下。
“被动换身份?”苏义没有理解。
“是的。”袁有铭深吸一口气,往床上坐了坐,沉声道,“人格分裂,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从很多影视剧中看到过,也听你说起过几次,在一些犯罪档案中,也有人格分裂的记录,大学期间,我还去犯罪心理课程上专门听过一堂类似的课,不过,我知道真正的人格分裂其实是比较少的,至少我没亲眼见过。”
“是的,人格分裂确实很少见,但是,那其实是因为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人格分裂,即使某个人有人格分裂,身边的亲友可能都察觉不到,就算察觉到了,也只会觉得他只是闹情绪从而变得行为不正常,过一小段时间又恢复正常了,谁也不会往人格分裂上去想。”袁有铭解释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格分裂的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人格分裂,而分裂后的人格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消灭,会刻意隐瞒自己是分裂人格,而这,便是人格分裂最难被发现,也极难被医治的主要原因。”
苏义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人格分裂的概念比较难懂,但袁有铭解释的比较清楚,他也能够听懂,不过,苏义不懂的是,为什么袁有铭会在此时提出人格分裂这个话题。难道他觉得江一墨是人格分裂?
之前苏义并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他还是觉得那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之前他也听说过有谋杀犯为了逃避刑罚而假装人格分裂或精神分裂的例子,但最终也都被拆穿了。因为这种属于心理层面的东西,没有实证证明,本身就很难鉴定,一个很难鉴别的东西,不管是任何权威机构或者人,做出的鉴定结果,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推翻就如同认同一样,仅凭一家之言,易如反掌。
就在苏义思索之际,只听袁有铭继续道:“除此之外,人格分裂从轻重程度上,也分为几个层次,最基础的区分方式是,轻微、中度、严重这三种,虽然没有数据支持,但从理论上来说,轻微的人格分裂其实许多人都有,分裂时间短,分裂的人格非常不稳定,有时还会自愈,也会在突发事件发生后忽然出现,并在事件结束后又默默离开。但是,严重的人格分裂,时间会很长,几天到数天不等,甚至持续数月的都有可能。再严重的人格分裂则会有反噬主人格的能力,也就是想要彻底吞噬主人格,占据肉体,完完全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袁有铭的声音在房间内清晰地响起,他说的虽然是科学的解释,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种恐怖的感觉,很难想象,一个人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会是什么感受,当事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他的亲戚朋友会怎么觉得呢?肯定觉得这人是中邪了等。
“你的意思是……江一墨在那两年期间,人格分裂,成为了另外一个人,顺便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存活?”苏义听出了袁有铭话中的意思。
“反噬性人格分裂的一个很大特点是,分裂的人格知道主人格的存在,并且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想要完全占有躯体,不想共享给别的人格,他知道自己是分裂人格,早晚会在某段时间点回到角落中,而为了不让自己回去,他就会做出一些特殊行为来巩固自己的位置,比如,让自己拥有一个全新的名字,全新的住址,全新的生活习惯和说话方式,甚至有着全新的记忆,只要他的存在感越强,主人格恢复的可能性就会越低。”袁有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知道江一墨到底是否有人格分裂,但他在那两年间的异常情况,以及他曾和童颖的通话内容,说的那些非常阴暗邪恶的话,还有他被关在审讯室期内的种种异常表现,从这些情况综合来看,江一墨确实和人格分裂的一些症状极为相似。”
“可他的人格分裂和案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们现在已经抓到了邮件发送人赵强,案情的调查转移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了,只要抓住那个幕后黑手,肯定就能查出真相。纵然江一墨真的有人格分裂,又能说明什么呢?”苏义直言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无必然联系。但是,从时间线上来看,他在毕业后的第七年到第九年,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到三年前这个时间段。在我们之前的调查中发现,江一墨在最近三年时间里,没出过一本小说,但在之前的六年,却是一年至少一本,从未间断,我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袁有铭解释着。
袁有铭的话让苏义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件事是关于江一墨的,好像也是说江一墨三年前发生的一件怪事,不过,当苏义去细想那件事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他轻拍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思索着,但越是努力想,那件事就越是往脑海深处钻,不见了踪影。
最近这段时间,苏义已经不止有过一次这种感受了,而且每次有这种感受的时候,就是重要线索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
苏义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江一墨的档案信息中发现的那件事,他准备明天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江一墨的档案,努力将那件事回忆起来。
“你怎么了?”袁有铭发现苏义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地拍打着脑袋,不由问道。
“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件事,但又想不起具体的细节。”苏义遗憾地摇了摇头,“每次都这样,偏偏到关键时候,就是想不起来。”
“正常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感受,我也有。这叫做潜意识回流,就是那条信息存储在你的潜意识里,尚未进入意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你不断的尝试,被记起是早晚的事。”袁有铭道。
苏义点了点头,想起了刚才袁有铭说的人格分裂,不由问道:“那么,你觉得江一墨是人格分裂吗?”
袁有铭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说道:“我不能确定,人格分裂本身就很难确定,不过,我想给他做个测试,看看初步的结果如何,再决定是否需要后续的检测。当然,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的话,这个测试也可以不做,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江一墨有所隐瞒,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义轻吸一口气道:“那根头发的测试结果,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从目前案件的情况和线索的指向来看,江一墨大概率不是凶手,但他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如果你想做的话,我赞同,我相信你肯定有你的理由,而这,也是我邀请你来协助调查的其中一个原因。”
袁有铭望着苏义,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激。
苏义也望着袁有铭,四目相对,两人的双眼都直视着对方的瞳仁深处,他们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脸。
灯光昏黄而朦胧,房间内寂静异常。
片刻的对视后,袁有铭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们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苏义轻吸一口气,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不知为何,在这里,他总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吗,还是因为人的原因?
苏义点了点头道:“时候确实不早了,该回家睡觉了。”
说罢,苏义作势起身,却被袁有铭按住了肩膀。
“你不用回家,就在这里睡吧。”袁有铭道。
“不,我不习惯在外面睡,这么多年了,不管多晚,我都要回家睡的。”苏义还要起身,这一次,袁有铭没有拦他,松开了手。
“在这里睡,跟在家里睡,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这里,你可以无拘无束,想怎样就怎样。总之一句话,如果你想回去,那我就送你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去,就把这里当成家。”袁有铭环顾了一眼四周,继续道,“当然,我也可以把这里打扮成你家里的模样。”
“这个……就没必要了。”苏义从床上坐起,想穿鞋,却没找到。
“稍等,我去给你拿鞋。”袁有铭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苏义看着袁有铭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黑沉的天空,他意识到,此时的时间已经快到五点了,过了五点,就不能算是凌晨,而是清晨了,当他到家后,差不多也得五点半了,他可能尚未睡着,便就要再次爬起去警局,那种感觉,可并不好受。
“有铭——”苏义轻喊了一声。
“怎么?”袁有铭回过头来。
“算了吧。”苏义躺回到床上,“现在都不能算是晚上了,回去的意义也不大了,我在这里稍微眯一会就好了。”
“你这算是为我破例了吗?”袁有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不算。”苏义认真地道,“我这是为我自己破例,我不能折腾我的身体。”
“好吧。”袁有铭又走了回来,坐在床头,问道,“需要喝水吗?有没有口渴?”
“还行。”苏义说,“其实我现在感觉还蛮精神的,我觉得你的茶挺好,按摩也起到了效果,我觉得现在都可以起来干活了。”
“还是睡吧,你虽然精神了,但你的那些组员们却还在睡梦中呢,而且,充足的睡眠也是必须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有些事,我们需要绞尽脑汁努力争取,但有些事,又需要顺其自然。”袁有铭轻声道。
“你是心理师,你说的都有理。”苏义躺了下去,长吁一口气,卸下了包袱后,反而舒坦了一些,觉得在这里睡也挺不错,至少从环境上来讲,比他那个狭窄的小房间要好太多。
“那行,你睡吧,我走了。”袁有铭站起身来。
“你去哪?”苏义问。
“另外的地方睡,不过也在茶园里。”袁有铭眨了一下眼睛。
“没必要了吧,这不是还有一张床吗?就在这里得了。”苏义指了指旁边那张床。
“我怕影响到你。”
“不影响。”
“那,好吧。”
袁有铭来到另外一张床上,脱掉鞋子,爬了上去。
苏义将床头灯关上,屋内一下子黑了下来。
两张床相隔很近,中间只要一米不到的距离。
灯光上后,屋内不仅黑了,也静了,除了两人的轻微呼吸声外,没有其他声音。
片刻的沉默后,苏义长吁一口气,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舒适感,他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不再思索案件的事情,就专心地享受当下这一刻。
不久之后,袁有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
苏义翻了一个身,也逐渐坠入了梦乡。
这个夜晚,苏义本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焦躁而痛苦的,但是现在,他睡在袁有铭茶园的床上,和他最好最知心的朋友睡在一起,却是睡的极为踏实,安详而平静。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光明会在明天来临吗?
在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之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能做的,唯有耐心地等待,和持之以恒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