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这是从神的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谶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论是谁,都无法逃脱。
皇后心中有心魔,那么,帝王的心中呢?
天乾殿里冷冷清清,里面一个宫人也没有。地上铺着从西域十六国中的狐胡国进贡来的地毯,人一踩上去,那毛茸茸的地毯就会轻易的陷下去一大块,就如同踩在云端一样。地龙烧的很旺,热气在空气中流通,凝结于琉璃的灯罩上,化成一滴泪珠落在地毯之中。
大殿的深处,本以为是一个人也没有的,却未料到那执掌半壁江山的帝王却蜷缩着身体呆呆的坐在铺着华美被衾的床榻上。他怀里抱着一只暖炉,暖炉里冒出一丝轻微的袅袅白气。往日里那一双放肆而阴骘的眼睛此时却紧紧地闭在一起,薄唇的唇角狠狠地向下撇去,似乎在同谁怄气一般。
他在同他心中的魔鬼斗气。
其实,他知晓心中是有一个魔鬼存在的。他吸食着他的意志力,吸食着他的恻隐之心。他眼见着那魔鬼一天天变得强大,而那个本事自己的人却一天天消亡。
就在方才,那女子冷冷的面容似乎还在自己的眼前游荡。凌厉而决绝的眉眼,望着自己如同冰霜一样寒冷没有温度。
她大概是瞧不起自己的吧……因为,这半壁江山……这还只剩下的半壁江山一直都是由她来守护的啊!
帝王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苦笑。
他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一次正是多年前的上元灯节。他从宫中的夜宴提前出来,换了装只带着一名随从。没有人知道,他是身份尊贵的恭亲王。他抛去他的身份,发现原来人可以活的那么快活。他看花灯,猜灯谜。然后,就遇见了她。
排灯高高的挂在道路的左旁,那绯红色的灯光照亮了灯下的人。她也着一身红色的衣装,虽是作男子的打扮,可那灵动的眼眸,红润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身份。许是看灯看的太过入迷,她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纤长的睫毛被灯光镀上了一层红色的绒毛,那样盈盈可爱。
他的魂魄也仿佛被承载在那两叠睫毛之上,飘忽不定。
忽然,她转过头来,显然没有料到有一个人正看着自己。她先是一愣,然后微微点头,朝他走来,最后,错身而过。
他只觉得仿佛指尖的一点星辰划过天空,若不抓住,它将转瞬而逝,再也寻不回来。
于是,他连忙转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随她来到一家酒楼。正因为是上元节,酒楼里也是热闹非凡。大多都是一些大家门客聚集于此。他们高谈阔论,谈时政,谈天下之事。当时正说到什么了?哦……说到,当今陛下的几个儿子。他们都说,太子过仁,守天下需要仁君。又开始谈论了一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有人说,恭亲王乃是这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说了一些道听途说的关于“恭亲王”出糗的事情。
身旁的随从好几次都想打断他们,都被他阻拦了。他淡漠的看着那群高谈阔论的人,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角,狭长的眼里泛着冷冷的光。
周遭的气氛虽然热烈,然而,唯独他所在的地方寒气森森。
大约过了很长的时间,那股寒气才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那身着绯色长衫的女子站起身,她沉静了许久,背对着那些人,冷冷笑了起来。
他看得见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及其不屑的表情。
“恭亲王早年征战沙场时,你们这帮食人之禄却不忠人之事的‘门客’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转过头,淡然的看着那些人,飞扬的眉宇间是浓厚的讥讽。
那些人没有料到,会有人打断他们。纷纷转过头看着她。
她并不畏惧那么多双目光,笑道:“恭亲王早年立下的战功,你们现在所效忠的人都不一定能望其项背!他只不过是收敛了自己的羽翼,你们却以为他的力量已沉睡不醒。真是可笑!”
有人要反驳,然而,她不待那人开口,就伶俐的诉说着当年恭亲王所立下的赫赫战功。其实,她并没有见过恭亲王本人,只是从父兄的口中多少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事情罢了。然而,她直觉这样的男子不简单。她对于他当年征战沙场时所采用的战术感到好奇,从而,十分佩服这样的人。她维护他,只是出于本能。
然而,她没有料到,她所维护的人,居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回府之后,心心念着的只有那身着绯色长衫的女子。他无奈的笑了笑,自己的一颗心,快冷冻十年了,为何今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开始悸动了?他不允许,他不能这样!他喝了一坛少刀子,那来自边疆的酒最是烈性。原本在战场上时,那些士兵就是靠着这样的酒忘记暂时的痛苦,想起久别的故乡。
他以为,他醉了就忘了。然而,他惊异的发现,当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眼前划过的,全是她,那被排灯印上红色容貌的长睫,轻轻的一扇一扇,就仿佛扫在自己的心尖上一般。
他知道,他已经陷进去了。
他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她出自孙氏将门。那孙氏一门,孙老将军与三个儿子皆是我朝将军。而那个,爱穿绯色长衫的女子竟就是传闻已久的“女诸葛”。
他欣喜,这样的女子足以与自己相配。
他迫不及待的下聘礼,就只等着新娘子过门。然而,就在定下婚礼日期的前一天,她却失踪了。他发了狂一样四处寻她,最后才知道,她回了天山,回了雪谷。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
那是一个惯穿白色长衫的男子。他一贯是看不惯男人穿白色长衫的。因为那样的衣裳太过洁白,也显得太过出尘。他只觉得,这世间没一个男子是适合穿白衫的。他觉得那个男子虚伪,那个男子是个大骗子。
然而,她却偏偏钟意于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