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二年五月,便是史上著名的“庚戌之变”。他终于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坐在那王座上,他享受着臣子的顶礼膜拜。尽管这王位来的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史册中所记载的,乃是原先的帝王禅位。实际上,这逼宫的传闻早已传遍了整个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这王位是用血与力换来的。并非如迎合朝政所写的史册中那样记在的冠冕堂皇。
他果然封她做了皇后,赐了地坤殿给她住。何止宫殿,天下间一切的珍奇稀宝他都赐予了她。只是,他再也不曾踏上她的宫门半步。
孙皇后日日居住在地坤殿里却也并不觉得无趣,她甚至并不觉得自己乃是一个失了宠的皇后。实际上,民间传闻,当年的恭亲王能够登上王位,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孙氏的支持。而他登上王位之后,并不待群臣上谏,便将那登基大典同封后大典一起举行。
所以,民间传说,帝后情深。
其实情深不情深到并不见得。皇宫内的宫人们私下里是眼睁睁瞧着孙氏一步一步的失了宠幸。又是一步一步的看着帝王的后宫慢慢变得充实起来。他们原本以为,孙氏确实是失了宠的,但是瞧她那副样子,并不在乎,那些传言也渐渐的消散了下去。
因为,孙氏实在是不像是一副失宠皇后的模样。
阳春三月里,皇宫内一年一度的选秀再度开始。
孙皇后骑着马路过选秀的队伍,淡漠的看着绵长的花团锦簇,英气勃发却又清丽的脸上冷冷冰冰,一丝表情也无。
那打头的黄门见是皇后,吓得连忙跪下来,他身后那一群正直美好年华的少女们也尽吓了丢了魂儿,浑浑噩噩的同他一起跪下。
“拜见皇后娘娘!”那黄门的嗓音尖细,足以让众人听见。
人群中并没有出现讨论的声音,那些来自于世家大族的少女们大多是见过世面的人,也都知晓规矩。只是再老成持重也毕竟是少女,心中一个个都对这位号称“女诸葛”的皇后好奇的很,纷纷不动神色的抬起眼神小觑着她。
她坐在从砂之国购来的良驹上。那匹骏马号称能日奔千里,极是神骏。她腰间惯常的佩带着那把长剑,长剑即使是被完好的保存于剑鞘之中,但别在那样一把纤细的腰身上,却依旧透露出一丝惊人心魄的威武来。她头发被束进了玉冠之中,作骑马的打扮。那一对飞扬的眉毛,眉尖微微挑起,显出一种不屑的姿态来。
“这是去往何处?”她终于开口问道,嗓音清清凉凉的却带着一种威严。
黄门谦卑的答道:“奴才带各位小主前去储秀宫。”
她恍然,松了眉毛点了点头,侧过马首,一扬鞭子就沿着方才来的路绝尘而去。
那些新进宫中的少女这才有胆子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那离去的人影还并未在甬道的那一头消失,飞扬的裙角因着风显出一种绝世的不羁来。她们都在感叹,这哪里是皇后啊,这分明是一位厉害的女将军!不过,想必是帝王很宠爱她吧。如若不然,这皇宫重地又怎能允许她一个女子再次快马扬鞭呢?
孙皇后将马送还了御马监,只带着一名小婢徒步往地坤殿走去。这是一段极长的路程,但好在孙皇后的心情不错。她手敲打着马鞭,一路上走着观望着目下三月里的春光。
日光是正正好的,柔柔的洒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异样柔软的温暖来。风吹过,带着花香,令人几欲沉醉其中。她闭上眼,微微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时,眼里却突然印上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久别皇宫的安乐侯。他着一身亲王的衣饰,远远瞧见她便低下眉眼微微弓着身子表示自己的谦卑。待她行到了面前,才用轻轻朗朗的声音唤道:“娘娘。”
她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风寂静的路过他们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乐侯说道:“臣告退。”
“侯爷!”她在他还未离去时喊了一句,他的身形微微一顿,然后慢慢的转过来面对着她,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侯爷不必如此。”她站立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扶起他的身子。
他也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这个女子一向是不简单的。当年不过是恭亲王妃时,除夕夜宴他便见过她几次。虽是几次但也对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女子是父王钦赐的名号,“女诸葛”,试问,这人世间能有几个女子堪配的上这样的名号!
“我们本是一家人,安乐侯又何必如此见外。”她微微一笑,笑容里鲜少的露出了一丝亲切温和的气态来。
他无语的看着她。过了许久,才说道:“娘娘莫怪我唐突才是。”
“怎会。”她的笑容越发深了,只瞧着这个当年执掌天下的男子。若是算起来,眼前这个同自己年岁相当的男子还是自己的侄子呢。只是这个男子,一向是糊涂办事。在位几年如同一只玩偶一般被福相操纵。碌碌无为,昏庸的事情倒是干过不少。她想到这里,心里原本是瞧不起这样的男子的。然而,当他抬起眼眸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眉宇间难得清朗使她的心神微微一震。
“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同我说。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口说这样一句话来。
安乐侯亦是一震,点了点头,却终究没有再度开口,只匆匆告了退。
孙皇后望着那离去的人影,颇有些疲惫的遣退了身旁的宫女。她坐在石子路旁的大石块上,揉着眉心。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眉目间的清朗。这是这位号称“昏庸荒唐”的安乐侯离开王位之后才有的清明。在还没有嫁给萧彻之前,她就听说过了这位名冠朝野的太子的事迹。他自幼便显示出了与一般皇子不同的智慧来。若不是因为如此,这位没有母亲撑腰的孤零皇子也不会受到先皇的器重在六岁时就被封为了太子。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再登上王位之后却一日比一日糊涂起来。糊涂到有时甚至连皇位都嚷嚷着不想要了,只一味的沉醉在后宫的玩乐之中。
她不知道这样一个本该有着辉煌一生的男子为何登上王位之后有这样极大的转变。不知是皇权腐蚀了他的智慧,亦或是别的……她翻阅史书的时候,总能看见某些朝代的帝王在登上王位之后性情大变。原先那样一个谦谦如玉的人,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狂魔……她猛然一惊,心里生出一股极其异常的恐惧感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过发出的轻微声响。她忽然觉得,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也突然冷却了下来。
夜晚之时,紫宸殿那边照常是夜宴。每月十五,萧彻总是要大摆宴席,招待群臣的。她一向是不愿意参加那样的宴会的,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上了妆容就过去了。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宴会竟可以如此荒淫无度。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殿内的一切:
所宴宾客皆是萧彻登基之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大殿内一片紫烟缭绕,弥漫着一股清凉却颓靡的味道。她仔细的问了问,知晓那是新进京都里流行的水烟。她蹙了眉,手握着拳头紧了紧,终究是松开了。
她走进大殿内。
萧彻不妨这女子会来,他也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紫宸殿内也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有的,不过是当年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布衣之友而已。他眼见着那女子僵直着身体走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娘子怎么来了?”他不称她做皇后,只如普通的贫民家的男人那样唤着她“娘子”。这一声呼唤也将那群吸着水烟搂着舞女腰肢的男人们吓醒,纷纷送了口放了舞女,出席跪了下来。
孙皇后一路笑着走来,说道:“你们快快平身吧!”她这样说着,那些男人终究还是不敢。
他们害怕这个女子,这个连执掌天下的帝王都奈何不了的女子。
萧彻见这副情景,也笑了,朗声道:“皇后都让你们回自己位置上去了!这是在作甚?都坐回去坐回去!”
这些人这才依言回了自己的位置。
孙皇后走到帝王的下首,抬起头望着他,盈盈一笑,说道:“陛下今夜是在玩什么样的花样呢?”
帝王俯身,貌似亲昵的附在她耳边,促狭的轻声说道:“自然是不能让娘子知道的把戏!”
她眼里闪烁着冷冷的光,终究是冷哼一声。然后,转首,望着大殿中央再度起舞的宫廷舞女们。眼花缭乱的腰肢如同蛇一样柔软,那些舞女的骨节好像有几百上千根一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带着一直靡靡的诱人的舞波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