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当天下午又坐汽车从高速公路回了C城。
因为是同省,有高速行车,两个城市相隔也就是三个来小时的车程。秦秣匆匆到寝室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张馨灵和王子毓不在,钱晓依旧逃了晚自习,戴着耳机在电脑前玩游戏。
秦秣从钱晓身边走过,就见她双眼紧紧盯着电脑,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都被屏幕映得眼白泛黄,尽数透着疲惫。
钱晓玩得全神贯注,根本就没注意到秦秣已经回了寝室。秦秣在她身后安静地站了很久,看到她一手点着鼠标,另一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敲着快捷键,好像整个人都投入到屏幕彼端那个小小又复杂的世界里去了。
秦秣看她跟着工会的人打完帮战,又一边开了YY群体语聊,一边在游戏里刷着各种频道。
钱晓和同工会的许多人一起堵在游戏里某座城市的城门口,然后拉开架势与敌对工会在世界频道上对骂。矛盾起因有些滑稽,似乎是敌对工会的某个女玩家对钱晓这边工会会长求婚不成,然后恼羞成怒,拉了一堆人帮自己报仇,最后就变成了帮战。
当然,对方的说法是,某个男人始乱终弃,不讲道义人品,该招教训。
姑且不论谁对谁错,秦秣看到的就是,钱晓在激动维护己方会长之余,坐在电脑前的样子却显得神伤黯然。
想起上次钱晓说过自己心情不好,又问过“是不是游戏里的感情就可以儿戏”这样的话,秦秣不由得低叹出声。
“谁在?”钱晓仿佛受到莫大的惊吓,将耳机一摘,猛就回过头。
她望见秦秣,表情里还残余着几分未曾消退的惊恐愤怒。
秦秣微微苦笑道:“晓晓,我还没到面目可憎的地步吧?”
钱晓拍着胸口顺气,情绪有些低落地道:“是你呀,刚才我耳机里一片安静,你忽然就叹气叹得跟个幽魂似的,我还以为身后冒鬼呢。”
秦秣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因为什么事情,心情这样不好?”
“什么事情?事情很多啊。”钱晓嘴角向下弯起,又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揉了揉,“我玩游戏玩疯了,忽然好难过。”
“要不……我们看喜剧电影去?”
“没办法啦!”钱晓眨巴着眼睛,“我现在都变成了暗恋一族,要是不能把暗恋变成明恋,然后变成相恋,我会看喜剧也泛酸的。”她又嘴角下拉,很幽怨的样子。
秦秣听着倒觉得好笑,钱晓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把本来悲伤的事情说得变个调,又让人觉得她只是在开玩笑,其实她一点都不难过。
但事实上,她很难过。
秦秣心中泛起怜惜,便又去揉她的脑袋,揉得她大声抗议了,才笑吟吟地道:“说说,暗恋谁呢?我们合计着出主意,主动出击,说不定就从暗恋直接跳到相恋啦。”
“我还在犹豫。”钱晓伸手一指显示器,“喏,就是那个叫水在火里飘的家伙,我们工会的会长,一个到处乱惹桃花的超级坏蛋!”
秦秣整个脸部神经都僵了僵,才道:“既然他是个到处乱惹桃花的坏蛋,你怎么还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时候,还没发现他是个坏蛋啊。”钱晓掰手指,“他以前对我很好,我刚进游戏的时候他还没建立水火会,我跟他一起练级,一起认识很多朋友,一起建立行会……那种日子忘不掉的。”
秦秣眉毛一扬:“他现在变心了?”
“也没有啦,我跟他一直都好得像哥们,都没恋过,怎么算变心?”钱晓很郁闷地说:“我好多次都差点跟他说明白了,结果人家就当我在开玩笑,回头照样跟我哥俩好。我都快憋死去,还得看着他跟这个女人暧昧,又跟那个妹妹亲亲,就跟我纯洁得不得了。”
秦秣无语了老大一会儿,才给她出主意:“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你跟他既然关系这么好,直接表白就是,还怕他不答应?”
“我都暗示过不知道多少次啦!”钱晓哭丧着脸,“秣秣,不是说了他老当我在开玩笑吗?那家伙简直就是油盐不进,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这种事情也不好说得太白了,不然就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啊。”
秦秣皱眉:“晓晓,你跟他只是游戏里认识吧?”
“是啊,游戏……”钱晓轻叹,眉眼间渐渐拢起烟雾般的怅然,“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种喜欢该不该持续下去。可是感情,又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我只看着这个游戏人物,都觉得他就活生生的在我面前,冲我呲牙咧嘴地笑。”
秦秣踌躇片刻,还是说:“我也有这样一个人……也许还算不上暗恋,但我刚才发现,我确实是喜欢他的。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如果让我向他表白,我大概也说不出口。”
钱晓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立刻紧张地问:“你有喜欢的人?男的女的?”
秦秣:“……”
钱晓:“……”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被刚才那“男的女的”四个字给囧倒了。
“哈哈!”钱晓先揉着肚子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星子都快挤了出来。
秦秣抿着唇,笑声也低低地从她喉间逸出,还带着些许鼻音。
钱晓笑完了又紧张兮兮地问:“是哪个倒霉姑娘被你看上了?”
“是男的。”秦秣轻轻咳了咳,三个字说完,便眼观鼻鼻观心,做正襟危坐状。
钱晓大张着嘴,良久,她才伸手一推自己那垮着的下巴,有点呆呆地问:“是你以前在耍我,还是现在在耍我?”
秦秣低声道:“我都是认真的,只是刚想通没多久,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别扭,就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然后伤害两个家庭。”
钱晓结结巴巴地说:“秣秣,你真是让人省心。都……都不给我一点掰、掰正你的机会。我、我还有个计划没实施呢,你都给我出、出结果啦!”
秦秣抬眼,微挑眉梢。
钱晓忽就尖叫一声,然后猛地跳起,一把冲上前抱住秦秣,欢快地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笑,钱晓坐回原位便摆出大审判的架势,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快说,你喜欢的是谁?有没有希望?预计怎么把人拐到手?”
秦秣恢复镇定,摇头笑笑道:“其实还说不上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但在我决定要安安稳稳地去过这一生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他对我,也许有过……文雅点说,也许有过淑女之思吧,但也许,只是我误会了。”
钱晓激动了:“那你还不赶紧出击?”
“现在还不行,这对他太不公平。”秦秣眼睑微垂,“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我只是想要随便找个人敷衍着过日子,那一定不能找他。他应该得到全心全意一心一意的对待,我如果做不到,就不该去委屈他。”
“那你就一心一意对他呀!”钱晓又凑过来抓起秦秣的肩膀,看那架势,秦秣要是不点头,她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都说了,感情不是理智能控制的。”秦秣微微一笑,钱晓的脸黑下,表露出抓狂前兆。
“不过感情可以培养。”秦秣又轻笑一声,“我在努力寻找那种一心一意的感觉,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最后牵手的那个人会是他。不过前提是两情相悦,如果他先喜欢上别人,我也不想说破,省得他为难,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
“又是这样……”钱晓放开秦秣的肩膀,揉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酸酸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干嘛不先下手为强?”
秦秣点头:“先下手为强当然没错,不过前提还得是人家愿意。”
钱晓抓着秦秣的手哀哀地说:“秣秣,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
秦秣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没这么夸张吧?你想改行学唱戏?”
“秣秣,我们一起看悲情电影去吧,我不想看喜剧……”
于是第二天,秦秣与钱晓同去了省博物馆。照钱晓的话说:“历史它就是个最大的悲剧啊!永远只能写给后来的人看,真是何其令人悲叹!”
省博物馆分三部分,一部分是历代文物展示,一部分是马王堆出土专区,还有一部分就是不定期的名家艺术展厅。
秦秣和钱晓刚到博物馆门前,就见一个衣着时尚容貌俏丽的女子带着甜笑迎了上来。
“秦姐姐,一别将近三年没见,你的风采可是大胜当年呢。”
秦秣稍稍回忆,便想起这个俏丽的时尚女郎原来是赵周的孙女赵宁香。不过那时候的赵宁香对秦秣充满敌意,可做不出这样的热情来。看她现在的样子,心性果然是成熟了许多。
“香儿。”秦秣浅笑着点了点头,“你越发明丽动人了。”
赵宁香的左颊上笑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她一边一个挽住了秦秣和钱晓,又问:“这位就是秦姐姐说过的钱晓姐姐了吧?”
秦秣在到博物馆前就跟赵周通过电话,说了会和钱晓同来,不过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赵宁香。
“被叫成姐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钱晓却腼腆地笑了笑,“我是钱晓,你叫我名字就行。”她的性子其实非常两面化,在熟人面前很能放得开,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可爱,而碰到不大熟的人,她就会沉默害羞。
赵宁香倒是自来熟,连连道:“那可不行,我要是不礼貌呀,回头爷爷又得凶我!”
进了画展的展厅,赵宁香就引她们去见赵周。
展厅里参观的人不少,但人们交谈都很小声,总体比较安静,气氛非常不错。赵周正站在一幅春风裁柳图前,他身边还站着两个男子。一个年过半百,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体型福福态态,看着叫人觉得亲切;另一个男子摸约二十四五岁年纪,长身玉立在那里,修眉朗目间直如皎皎明月,正是乔梓暄。
“爷爷,秦姐姐和钱姐姐都来啦。”赵宁香声音放轻,低低的很是婉转动听。
赵周转过头,笑得依然是精神奕奕。
“秣秣,这是你的同学钱晓吧?”他抬手拍了拍秦秣的肩膀,“两个小姑娘都不错。来,都过来看画。”
秦秣应着声,拉过害羞的钱晓,也向墙上那幅春风裁柳图看去。
这是一幅工笔画,最突出的地方就在着色之上。春风吹过,每一片柳叶不论远近都令人觉得生动无比,仿佛就在眼前。
乔梓暄向秦秣微笑点头,又轻声给她做介绍:“秦小姐,这位是我的老师,董元丰先生。”
那个福福态态的半百男子便也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秦秣道:“秦秣,我知道你,我这老友和学生可都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呢。今天看来,这样子也就是整整齐齐,没怎么国色天香。”他说话竟是直接又随便,刚一见面就开玩笑。
赵周轻哼道:“是谁看了那幅《九思》之后,说一定要见见作画者的?还说这人不着于相,境界很高?”
“所以我就算说话直接,想必小秦姑娘也不会着恼。”董元丰依旧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
秦秣觉得这人有趣,也笑道:“董老师这样的气度,也许就是心广体胖锻炼出来的?”
董元丰被她这话一噎,摇头叹道:“果然是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赵周倒是乐得很,眼睛一瞪:“老董,我看你自己才是人老气不老吧?”
气氛便在这三言两语间融洽起来,几人沿着展厅仔细观赏了一遍,这其中的画有一大半是董元丰的,还有小部分却是出自乔梓暄。
赵宁香喜滋滋地道:“梓暄哥哥的成就又上一个台阶呢。”她从带秦秣与钱晓过来之后,便放开了她们手,自顾紧贴乔梓暄站着。
赵周忽然轻叹:“若是三儿在这里才好,虽然这小子画画的水平叫人看不下去,不过说到收藏鉴赏,他还是得了他爷爷五分真传……”
他忽然住口不说,便听赵宁香小声嘀咕着:“爷爷你提那个人做什么?他欺负三哥还不够么?”
赵周面色一沉:“小丫头,长辈们的事情,是你能议论的吗?”
赵宁香愤愤不语,赵周将话题一转,几人又谈论起画来。
期间董元丰提问不少,不乏考校秦秣的意思。秦秣的回答都是中规中矩,没表露出什么让人惊艳的见识,也没显得贫乏。不过董元丰明显有些失望,后来也就问得少了。
在画展厅转完,赵周就说:“行啦,不拘着你们跟老头子一起逛喽,年轻人自己四处走走吧,那边还有几个展厅,都值得一看。”
赵宁香很高兴的样子,拉起乔梓暄便要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秦姐姐,钱姐姐,你们准备去哪个展厅?”
钱晓在秦秣耳边小声道:“看马王堆,有半景画。”
秦秣点头回道:“据说马王堆专区有半景画可看,我们准备先去看那个。”
这次没等赵宁香出声,乔梓暄便道:“一起去吧。”
省博物馆的马王堆半景画确实做得非常不错,那些声音景物与光线相结合起来,总让人有种与两千多年前的繁华喧嚣擦身而过的错觉。
四人站在人群中,看得正入神处,秦秣忽然感觉到耳边有男子的声音轻吐:“怀虚居士,那方玉印你可还满意?”声音很轻,片刻又隐没在半景画播映室的环绕音箱中。
秦秣微微回想,终于还是装作没有听到乔梓暄的问话。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人心中所想,三年前寄一方糖玉做的印章给她,接下来全无半点声息。若是将那当成一种失误也就罢了,可这个时候却又偏偏提起。秦秣决定,就当那方玉印从没存在过。
半景画的播映将到尾声,秦秣心中微动,侧头问道:“香儿,你那位三哥的全名,我倒是从没听说过。”
赵宁香没听清她的问话,又反问道:“秦姐姐,你说什么?”
秦秣便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只回:“没什么。”
不论赵周口中的那个三儿能弹得怎样一手好琴,或者他收藏了多少怀虚居士的画,既然两人一再缘悭,那秦秣又何必一定要去掀开那层面纱?千年前的怀虚居士已经被历史湮没,秦秣不想再留恋。
赵宁香忽然道:“你刚才好像说到了我三哥?”
秦秣笑道:“随口一提而已。”
“三哥要很久才能回来啦,他一直都奇奇怪怪的,不过其实对我们兄弟姐妹都不错。就是……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半景画放映完,四人又在高高的围栏边上,倾身看到了被重重玻璃阻隔的辛追尸身。
实在点说,那么一副棺木摆在博物馆里,就算边上游人再多,也依然让人感到阴气森森。
秦秣恍恍惚惚地远观,看那棺木里的红粉骷髅,想到半景画中的繁华流淌,终于感觉到,前世已付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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