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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潭之白扇

百灵潭 吾玉著 17036 2024-11-15 22:45

  色衰爱弛,风华不再,世间女子对美貌的追求往往会成为一种执念,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而白扇要的,便是这份执念。

  如果予你美貌皮囊,换你十年寿命,你,换不换?

  ——《百灵潭·白扇》

  (一)

  赵家庄的小姐今日出嫁,喜乐鞭炮响了一路,好不热闹。

  下轿时一阵风吹过,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围观的众人惊鸿一瞥下,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明眸善昧,肌肤赛雪,赵家小姐竟美若天仙!

  早闻赵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一直待字闺中,无人得见真颜,今日一见,当真是绝世佳人。

  一片啧啧称赞中,红盖头下,赵小姐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莞尔一笑。

  半个月前,她还在房里捧着嫁衣,对镜自怨自艾。

  镜中的人脸大如饼,肤色暗沉,麻子遍布,眯眼塌鼻,实在是集世间丑陋之最。

  她越看越绝望,伤心之下伸出手就想把镜子砸掉,却有一个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女为悦己者容,赵小姐愿意做笔买卖么?”

  她惊骇回头,房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一身轻灵之气,长发如瀑,头上插着把扇子,颈间一枚玉梳饰样的吊坠,眉眼清冷,绝美脱俗。

  赵小姐立时看痴了,一只手不由抚上了自己的脸。

  女子望向她,取下头上的扇子与颈间的玉梳,在手心一摊,一片荧光中,扇面与玉梳瞬间扩大了数倍,她声音清越,却又带着无尽蛊惑:

  “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寿命,你可愿意?”

  (二)

  白扇的买卖一向明码标价,价格在五年至二十年寿命间不等,童叟无欺。

  流云梳,浮烟扇。

  她轻轻梳过一个个女子的长发,那双双渴求的眼眸凝望着皎如明月的扇面,按照她的指示,在心中想着最为欢喜的事情。

  浮烟扇上便会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有时是一片花海,有时是清风掠过浮云,有时则是春雨绵绵的小楼……

  云烟缭绕间,流云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便成全了世间女子一个个瑰丽的梦。

  有一位相国夫人,原已貌极,却仍怕拴不住相国的心,巴巴地用五年寿命换得锦上添花。

  还有一位姑娘,颜陋不堪,整个北陆南疆只怕也找不出比她更难看的人了,她孤苦了一生,只愿寻一良人相伴相依,白头偕老。

  感受到她强烈的渴望与执念,于是,白扇出现了。

  这是她收取过的最大一笔酬金,整整二十年寿命。

  交易之前她一声叹息,问女子当真不悔?

  女子面庞坚毅,眸光闪动,宁死无悔。

  于是她便成全了她,缭绕的云烟中,丑陋的容颜脱胎换骨,女子终于获得了一生渴求的美丽。

  她觅得了如意郎君,实现了贤妻良母的夙愿,却在成亲三年后,死于一场大病。

  弥留之际,她望向虚空中的白扇,苍白一笑,唇角喃喃了三个字。

  我不悔。

  不悔用寂寥一生,换得这三年欢愉。

  她心满意足地去了,却叫白扇郁郁难抒。

  这份成全,究竟是对还是错?

  月下湖边,她轻轻取下颈间的流云梳,摊开在了手心,梳身立时扩大了数倍。

  荧荧微光中,那玉色温润的梳身上,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虚空安静沉睡着。

  那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眉眼清秀,周身笼着荧光,就如一个小精灵般。

  白扇的眼底瞬间溢满了柔意。

  “阿苏,阿苏。”

  她轻唤了几声后,眼眶竟不觉湿润,良久,她默然叹道:“你说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凉月寂寂,她的阿苏自然不会回答她,夜风中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错、错、错,当然是错了,害人性命,简直错得离谱!”

  她一惊,瞬间收回流云梳,倏然转身——

  月色下,一个身影从树上翻了下来,落在地上,懒洋洋地朝她一笑。

  “妖精,做了坏事又心里不安,你倒是有趣。”

  (三)

  剑眉星目的少年,风中衣袂飞扬,抱着剑挑眉望向她:“师父说大部分山野精怪化作女子都是貌美如花的,怎么你这个扇子精却一脸的愁云惨雾,活像个黑寡妇,真叫小道士我收妖都提不起兴趣。”

  少年说着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模样。

  白扇不去理会他的调笑,只暗自凝神,冷着一张脸道:“我饮风霜雨露,吸日月精华,从不曾害人性命,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与你何干?你不去捉那些厉鬼,反倒纠缠于我,是个什么道理?”

  少年勾了勾嘴角,无赖一笑:“道士捉妖,天经地义,谁要和你讲道理。”

  话一出口,长剑已同时出鞘,挟风直直逼近白扇,白扇一个闪身,头上的浮烟扇已落入手中,瞬间扩大,向长剑凌厉扫去。

  白影黑衣一触即发,在空中一番交手缠斗。

  飞沙走石间,林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难闻的异味,少年神色一变,一个后跃,竟扔下白扇向林中匆匆追去。

  临走前,他回头一望,一双眼眸漆黑透亮,在月色下粲然若星。

  “妖精,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白扇收回浮烟扇,细细一闻,辨出那异味乃尸鬼身上的味道,看来这小道士原是在追这只尸鬼,却不知怎么缠上了她。

  她摇了摇头,暗叹流年不利,身形一闪,踏风而去。

  她不会知道,从这一天起,自己已经惹上一个*烦了。

  百灵潭之中,千妖百鬼没有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的,伽兰天师。

  他云游四方,法力高强,专门降妖除魔,叫一众小妖闻风丧胆。

  而白扇惹上的这个麻烦,便是伽兰天师的小徒弟,不凡。

  (四)

  乌衣巷口,落日余晖。

  白扇这笔生意的主顾,叫做余娘。

  简陋的小屋里,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竟是未老人先衰。

  余娘艰难地坐了起来,白扇打量了她一眼,虽是病容衰残,却不难看出她原是个极秀美的女子。

  她望着白扇,颤着手抚上满头白发,气若游丝:“我家相公要回来了,他考取了功名,要来接我进京了……我不想让他见到,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

  白扇叹了口气,这笔生意,她并不想做。

  余娘的模样一见便知时日无多,哪还有多余的寿命付给她呢。

  她皱眉道:“你还是好生养病吧,你相公若是真心对你,不会嫌弃你的。”

  余娘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跪倒在白扇面前。

  “求姑娘成全,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嘤嘤哀求中,又是一出戏里唱烂的桥段。

  娘子在家苦等了十年,上京赶考的相公忽然说要回来了,旁人都道他在皇城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儿,平步青云,此番回来只是为了休掉糟糠之妻。

  痴情的女子却不愿相信,只想重回当年的桃花娇颜,再对心上人嫣然一笑。

  白扇摇了摇头,扶起余娘,淡淡道:“我的最低酬金是五年寿命,你觉得自己能付多少?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余娘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她死死抓住白扇的衣袖,泪眼决绝:“我自知时日无多,不求长相厮守……只要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苦苦哀求中她头一偏,昏死过去。

  地上血迹斑驳,殷红点点,像一树枝桠缠绕的桃花,芳菲落尽。

  白扇的手轻颤起来,这一地鲜血灼伤了她的眼,眸中画面闪烁起来,火光、惊雷、萧寒、温热的身体挡在了她身前,鲜血四溅……

  那年百灵潭的寒夜,她抱着即将魂飞魄散的阿苏,跪倒在主人春妖面前,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决绝。

  “只要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倔强泪眼中,春妖怜惜一叹,施尽法力强留住了阿苏一缕魂魄,锁在了其真身流云梳里,交给了她。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凡人十年,可换阿苏一年修为。

  这流云梳上,如今已积累了数百年的寿命,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的阿苏,还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样,附在这流云梳身上。

  有时她是静静沉睡的。

  有时她是醒着的,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眉开眼笑,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唤她:“姐姐,姐姐。”

  那声音叫得她心都柔化了,她常常叹世间女子用情太深,执念太深,最终伤人伤己。

  却不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

  为你跋山涉水,为你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白扇抚过余娘的白发,涩然一笑:“也罢,便做一次亏本买卖吧。”

  屋顶上,少年抱剑支着头,透过瓦片间的空隙,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星月下,他的眼眸漆黑透亮,唇角一弯:“真是有趣的妖精。”

  (五)

  孟兰生一走进屋里,房梁上的白扇便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异味。

  她皱了皱眉,难道附近有只尸鬼?

  余娘迎了上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桃花般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孟兰生却嫌恶地避开她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冷冷地甩在她身上。

  “这是给你的休书,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余娘如遭五雷,捧着休书颤抖着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孟兰生,孟兰生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甩着袖子便要走人。

  白扇眉头一蹙,见余娘哭喊着扑了上去,拖住孟兰生的腿,一声声唤着“相公”,泪眼朦胧地不让他离开。

  果真是这样的结局,痴情女,负心汉,甜如蜜的誓言,到头却是插心底的毒药。

  白扇摇了摇头,却眉心一动,忽然发现房里的尸气骤然变浓,她正觉不对时,只见下面那孟兰生被余娘拖着,竟渐渐不耐烦起来,眸中杀气毕现,缓缓扬起手,朝余娘头顶毙去……

  她脸色一变,不及细想便跃下房梁,一把掠过余娘,那尸气在这瞬间扑面而来,浓烈至了顶点!

  孟兰生一招未得手,面目扭曲地望向她,一脸狰狞。

  白扇这才悚然发现——这尸气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还来不及反应,孟兰生便已伸出獠牙扑向了她,白扇护着余娘,浮烟扇不及出手,眼见孟兰生就要扑上来了,却是疾风一扫,一把长剑挡在了中间——

  “尸鬼王,叫爷爷好找!”

  少年戏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剑光一闪,孟兰生一个后跃急忙避开。

  少年回头朝白扇眨了眨眼:“妖精,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会再来找你的。”

  (六)

  剑影如风,矫如银龙,孟兰生被逼得好生狼狈,不凡弯嘴一笑,剑不停当间从怀里取出符纸,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奋力招架的孟兰生立时脸色大变,目光慌乱地一瞥,就瞥见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余娘。

  白扇正凝神观战,并未发现孟兰生穷凶极恶的目光,却见不凡眸光一厉,单手结印,一声破空喝道:“五雷火,结!”

  孟兰生堪堪躲过这一下,不凡的长剑带着天雷火却紧逼而来,电光火石间,孟兰生一个兔起鹘落,抓住瘦弱的余娘一把挡在了身前。

  不凡瞳孔骤缩,手中长剑却来不及收回,挟着天雷火直直刺进了余娘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那火光映得孟兰生面孔扭曲,他被灼得一声叫唤,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和余娘一起瘫在了地上。

  不凡抽出长剑,伸手疾点上余娘的几处穴道,却有一缕青烟带着异味自孟兰生头顶散出,瞬间飘向窗外,消失不见。

  “该死!尸鬼王要脱身逃走了!”

  他一声恨骂,衣衫翩飞,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余娘,一咬牙,跟着那缕青烟翻出了窗外,持剑追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扇呼吸一窒,飞身上前扶起了浑身是血的余娘。

  汹涌而来的愧疚漫上心头,鲜血沾上她一尘不染的白衣,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余娘从她怀里挣出,艰难地向地上的孟兰生爬去。

  孟兰生被那尸鬼王上身,精气早就被吸干,此刻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余娘却含着笑,盈盈如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孟兰生的尸体,她伏在他的胸前,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声音微不可闻。

  “兰生,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你……”

  她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露出少女般的娇羞,眸光却是一点点迷离涣散。

  “我还记得送你走的那天,你在我头上别了一朵桃花,它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美,就像我们成亲时的一样……”

  余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仿佛在回忆憧憬着什么,含着笑,终是一点点合上了眼眸。

  白扇白衣染血,双手无力低垂着,她看着这一幕,许久一动未动。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她雪白的脸上,久久的沉寂后,她终于一声长嘶,摸向颈间的玉梳,眼眸陡然狠厉起来。

  白衣一翻,跃出窗外,朝着尸气的方向追去。

  (七)

  白扇和不凡结成了暂时性的追凶同盟,这是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尸鬼王躲进了山里,他们联手追捕了十天,却还是没能捉住那只狡猾的尸鬼。

  山洞里,一堆篝火前,不凡吹着小调,架着剑兴致勃勃地烤着一只野兔。

  白扇看着他手里那把用来烤野兔的剑,默然无语。

  若是没看错,这把剑便是伽兰天师名震天下的伏龙剑,死在这把剑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

  如果他们有幸看到这一幕,只怕会死不瞑目。

  白扇一声叹息,不凡似乎知道她所想,嘻嘻一笑:“烤妖怪也是烤,烤兔子也是烤,百年之后不过一把废铁,又何必执着一个虚名。”

  说着他举起烤兔,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还用手扇着香气夸张道:“哇,好香啊,真是比醉仙楼的八宝鸡还要香,说不定能把那只尸鬼王给引过来……”

  “他只喝人血,*气。”

  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他,不凡一愣,抬头对上白扇波澜不惊的眼眸。

  片刻的沉默后,他哈哈大笑,指着白扇啧啧摇头。

  “你过去的几百年一定很无趣,我捉了那么多的妖,头一回见着你这样古板的,你不去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当真可惜了。”

  白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凡笑完后耸耸肩,将烤兔往她面前一递。

  “要尝尝我的手艺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白扇摇了摇头,望着不凡开口道:“你的罗盘感应到那只尸鬼了吗?我觉得那股尸气越来越淡,它可能已经逃出这片大山了。”

  不凡大咧咧地往后一靠,吸着气撕了一块兔肉下来,津津有味地塞进嘴里,随口道:“谁知道呢,看不出你这扇子精倒还挺讲义气的。”

  白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她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一身白衣洒满了月光,如梦如幻。

  不凡看着她清灵的背影渐渐远去后,撇了撇嘴,又撕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山头上,白扇摊开手心,流云梳闪着荧光,幻化出了那个小小身影。

  “姐姐。”

  乖巧娇俏的声音,精灵可爱的小女孩站在幽光中,仰着小脸咯咯笑道:“姐姐唱歌给阿苏听。”

  白扇的目光温柔如水,她注视着小女孩,张了张嘴,却是脸上一红,有些讪讪地小声道:“姐姐不会唱歌。”

  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便从身后传来,不凡抱着剑从树影里走出,眨着透亮的眼眸一声笑道:“小鬼,你这姐姐笨手笨脚,除了给人梳梳头发什么也不会,还不如叫哥哥来给你唱。”

  他笑嘻嘻地走到白扇身边,不去管她面如冰霜的样子,只对着那个幽光里的小小身影放肆打量。

  “这便是你四处筹集寿命的原因吧,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妖精。”

  阿苏漆黑的大眼睛好奇转动着,她平日从未见过生人,此刻见着不凡兴奋不已,拍着手掌声音软软道:“那哥哥唱歌给阿苏听。”

  不凡嘴一弯,抱着剑笑道:“好啊,阿苏想听什么,哥哥可是天南地北什么歌都会唱,不过最拿手的还是红袖楼里姑娘们唱的小曲……”

  他眉飞色舞地正要说下去,白扇却手心一合,“阿苏累了吧,好好睡吧。”

  点点荧光中,那个小小身影打了个呵欠,眼眸疲惫地就要合上,软软的声音却不甘心地嘟囔道:“阿苏不累……阿苏想听哥哥唱歌……”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幽光里的小人儿终是缩着身子睡了过去,流云梳的光芒缓缓灭去,玉梳眨眼又变回了原来吊坠的大小。

  不凡一阵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指着白扇连声道:“喂,你这是嫉妒报复!阿苏明明想听我唱歌的……”

  白扇充耳不闻地将流云梳重新挂回颈间,瞥了一眼不凡,转身便要离去,却凌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蹙眉回头一望,不凡的眼眸依旧粲然若星,唇边不羁的浅笑却带了一丝认真。

  “别老是一副冷冰冰别人都欠了你一千两黄金的模样,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说不定小道士我心一软就愿意帮你呢。”

  白扇淡淡地抽出衣袖,抬头望向不凡,声音轻缓却又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帮,你也帮不到我,我和阿苏与你并不是同一种人,此事一结,我们便大道东西,各走各路吧,只请你到时不要再纠缠为难我与阿苏。”

  她一顿,接着道:“若是死在你那把伏龙剑下,倒真是不值了。”

  冰雪般的脸庞试着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还是做不来这种表情,于是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她没有看见,身后的不凡微微一怔后,摸了摸鼻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白扇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却还没走出几步,衣袖又被抓住了。

  不禁微蹙了眉头,她转身正要开口,却见不凡朝她扬了扬眉毛,望向山头下的城镇努了努嘴。

  她偏过头,朝他示意的那个方向看去。

  山头下的万家灯火中,有一处地方朦朦胧胧地升起一团黑烟,她细细一辨,神色猛地一惊——

  竟是那只尸鬼王的气息!

  (八)

  风月馆前人来人往,七彩的琉璃盏在风中流转,夜色之中,楼上楼下,一群莺莺燕燕伸出藕荷似的手臂,娇笑地招揽着生意。

  今夜是风月馆的大日子,百花争艳,恩客齐聚,将选出风月馆的新一任花魁。

  不凡抱着剑,望着匾额啧啧叹了半天,俊秀的少年面庞引得楼上几位姑娘频频注视,纷纷将手中的香帕掷了下来。

  门口的老鸨更是一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手中的帕子殷勤地直往不凡脸上甩,“好俊的少侠,快请里面落座,今夜我们这可热闹得很,花魁竞标就要开始了……”

  浓郁的脂粉味熏得不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身边的白扇已经旁若无人地上前,他赶紧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一身白衣。

  “你便这样进去?”

  白扇一声反问:“不然如何?”

  她抽出衣袖,衣衫轻拂间踏进了馆内,不凡在她身后伸出手,张着嘴哭笑不得。

  里面那群龟孙子该不会以为他提前包了花魁吧?

  风月馆内,一片莺歌燕舞,不凡跟在白扇身后,不留痕迹地护住了她,替她挡掉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左右望了望,心念一动,凑近白扇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也把你家阿苏放出来见识见识呗,今夜可是大场面。”

  白扇回头别了他一眼,正色道:“你的罗盘有动静了么?我们在山头时发现这里尸气最浓,进了里面来却反而感觉不到了,那只尸鬼可能刚吸过人血,暂时掩盖了身上的气息。”

  不凡摊了摊手,不置可否,取出怀里的罗盘,低头仔细察看。

  银色的小针微微颤动着,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来那只狡猾的尸鬼的确掩盖了身上的气味,让罗盘无法感知到。

  不凡心下了然,抬头正要开口,一股浓郁的香气却扑面而来,艳丽的帕子下,竟又是之前在门口要拉他进来的那个老鸨。

  她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扭着水蛇腰在馆里穿梭着,娇笑着催客人们开始下标。

  艳丽的香帕又甩上了不凡的脸,老鸨笑得脸上的粉都要扑簌掉下,“这位少侠,我们风月馆的花神十二月可都在这了,你若是看中了哪一位,现在就可以下标打赏了,红封给的越多,一会上了花魁台,抱得美人归的机会就越大。”

  不凡打着喷嚏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身边的白扇,邪气一笑:“我家娘子这样貌美,你这什么花神十二月哪个比得上她?你不如叫客人们都来给我红封,到时我们对半分,妈妈定能赚个大满盆。”

  那老鸨一声嗔骂,甩着香帕领着姑娘们转身离开,不凡望着她们的背影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手中的罗盘却在这时颤动起来。

  他神色一变,却见那群姑娘里有一个正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见他望来,赶紧低下头匆匆离去。

  不凡眼眸一亮,回头刚想招呼白扇跟上去,向后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立下转身,这才惊觉——身后的白扇早已不见了踪影。

  冷清的阁楼里,一片灰败的屋中,与外面一切热闹隔绝,散发着枯朽的味道,无限寂寥萧瑟。

  女子捧着铜镜,不停地往自己惨淡的脸上扑着胭脂,她眼眸闪着期盼而又绝望的光芒,声音更是冰凉沧桑,再不是曾经给客人唱小曲时的婉转动听。

  “外面又在选花魁了吗?真是热闹呀,向来只见新人笑,何曾闻过旧人哭。”

  她抬头看向身前的白衣女子,痴痴一笑:“我十五年前也曾是这风月馆的花魁,如今却是年老色衰了,再没人会想起我,想起当年的绿微了……”

  白扇淡淡地望着她,取下颈间的流云梳,声音清越却又带着无尽蛊惑:“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寿命,你可愿意?”

  (九)

  不凡觉得自己今夜有两个地方失策了。

  第一,他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第二,他高估了白扇的觉悟。

  苍天可见,他当真没有想过,那小姑娘回头望向他的一眼,竟不是因为被尸鬼王附身,心里有鬼,而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地看上他了呀!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撞上一把桃花运,不知不觉被人一见钟情了!

  乖乖隆地咚,好个大乌龙!

  他追上去时那姑娘眼睛都能滴出水来了,将他拉到一边的角落,一张脸娇羞得开了红云,声音细如蚊呐。

  “葵儿只卖艺不卖身,先前还伤心今夜就留不住这清白之躯了,所幸遇见了公子,公子若是有心,等会便来竞标,葵儿定只认公子一人,若是不幸错过,那葵儿便一头撞死在那柱上,宁死也不入污泥深渊。”

  秀美的小脸蛋咬紧了嘴唇,说得不凡胆战心惊,还不待他开口,那葵儿便一把往他怀里塞了一样东西,娇羞地跑开了。

  不凡拿起那样东西一看,竟是一缕青丝,乌黑的细发打了个结,还附着一张小纸条,他展开一看,笔墨泓然,只有娟秀的一句:“同心结,结同心,公子,我等你。”

  不凡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可惜此刻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只尸鬼王!

  台上的花魁竞标已经热闹开始了,不凡避开人群,按照手中罗盘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楼。

  腐臭的尸气隐隐传来,他寻迹而去,竟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柳眉丹唇,粉面艳裳,赫然正是那个风韵犹存的老鸨!

  不凡瞬间恍然大悟,猛地摸上胸前,眼眸遽紧。

  果然,他的降妖符纸已经不见了。

  之前他就觉得这老鸨身上的脂粉气过于浓郁,却没想到这是那尸鬼王特意用来掩饰身上尸气的!

  只怕在劝他下标时,它就已经摸去了他身上的符纸。

  该死,竟又叫它害了一人!

  不凡一声恨骂,没了降妖符纸,这可真有些不妙了。

  他俯下身去,正想细细察看时,手中的罗盘却猛地颤动起来。

  一脚踹开房门,不凡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白扇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的生意!

  屋里人抬头望向他,白扇正握着女子的长发,手里的流云梳就要梳下去。

  还不等她开口,不凡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直直刺向了铜镜前的女子。

  那女子反应奇快,一个闪身,剑风只扫过耳边,削去了她的一缕长发。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白扇瞬间明白过来,长袖一挥,卷过浮烟扇与不凡并肩站在了一起。

  那女子已站定在几步开外,一甩头露出了凶狠的表情,獠牙毕现。

  白扇只听得耳边不凡的一声戏谑:“我说你不用这么饥不择食吧,做生意竟做到了尸鬼王头上!”

  (十)

  华灯初上,烟花漫天,游人如织的夜市,处处热闹非凡。

  湖边三三两两蹲着不少年轻姑娘,她们捧着手中的花灯,许着一个个美好的愿望,然后虔诚地将灯放下,看那点光芒带着她们的愿景在水面上越漂越远……

  来到这个小镇时,已经是风月馆里尸鬼王逃跑后的一个月。

  不凡的捉妖队伍又扩大了一些,且组合奇怪得他暗自好笑。

  一个道士,一个扇妖,一个逃跑的花魁,还有一个时不时跑出来叫他哥哥的女娃娃。

  那夜尸鬼王想吸去流云梳上的数百年寿命,他和白扇虽合力围捕,却还是没能捉住它。

  它不仅窃去他的降妖符纸,法力似乎也越来越高强,再不捉住它,可真要酿成滔天大祸了!

  一片混乱中,他带走了风月馆新选出来的花魁,葵儿。

  不过是恻隐之心,葵儿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反而对他一路悉心照料,叫他颇有些头疼。

  葵儿以为白扇是他的娘子,一路都细声细气地地唤白扇姐姐,白扇却不怎么搭理她。

  望着她们一个可怜兮兮,一个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凡的头更疼了。

  阿苏却挺喜欢这个会唱小曲的姐姐,葵儿的歌声婉转动听,叫人如沐春风。

  见到阿苏欢喜的笑脸,白扇的眼眸这时才会闪过一丝柔意,对葵儿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这日来到这个小镇,恰逢当地的花灯节。

  葵儿拉着白扇也到了湖边放花灯,不凡笑嘻嘻地刚想跟过去,葵儿却一声娇嗔:“女儿家的心思都寄在花灯上了,哪能随便让你瞧见呢。”

  不凡耸了耸肩,抓着一坛好酒,吹着口哨不在意地走开。

  却没走出多远,他便一个闪身,躲在了暗处,眉眼笑得狡黠:不就是放个花灯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瞧我偏要瞧!

  湖边夜风轻拂,水面波光粼粼,却见葵儿闭眸对着手中的花灯,喃喃许了些什么,便一脸绯红地将它放了下去。

  白扇在一边看着,面淡如水。

  葵儿却忽然转身“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来,语带哀求:“姐姐,葵儿是真心喜欢公子的,不敢逾于姐姐之上,只求有个名分,能一生一世服侍公子和姐姐便心满意足了,求姐姐成全。”

  不凡本正悠哉喝着小酒,一听这话,口中的酒差点喷出,好一阵强忍住后,便听见白扇淡淡的声音。

  “这话你去同他说,我与他并没什么。”说完,她拂袖便要离开。

  葵儿赶紧急挪几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葵儿命苦,求姐姐成全。”

  白扇轻轻拨开她的手,面色依旧淡淡的,望着葵儿盈盈如水的泪眼,不愠不火道:“他是道士,我是妖,此事一结,我们便再无瓜葛,我有我要做的事,你爱跟着他便跟着他吧。”

  这一路葵儿已隐隐感觉白扇的身份不同寻常,此刻听她亲口说出,也并不觉害怕,只是又抓上她的衣袖,一声急切道:“可公子不是这么想的,他对姐姐的情意,姐姐难道看不出吗?”

  这话一出,连白扇也微微一怔,不凡更是一口酒直直喷出。

  葵儿与白扇立刻回头望去,不凡抱着剑无奈走出,两声干笑,好不尴尬。

  白扇眸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拂了衣袖飘然而去,只剩葵儿满脸泪痕,颓然地瘫坐在地。

  不凡看着那身白衣远去,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冰凉的声音:此事一结,我们便再无瓜葛。

  他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依旧不羁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涩然。

  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好个用情至深,又薄情至深的妖精啊。

  (十一)

  那夜之后,他们三个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白扇叹了口气,这一路同行也该结束了。

  她正准备不辞而别时,另一个人却出现了。

  不凡的师父,伽兰天师寻来了。

  他的确是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样,听了不凡的解释后,也没有多加为难白扇,只是奕奕有神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些探究与审视。

  白扇决定立刻离开。

  既然伽兰天师都出现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捉尸鬼有他出手,定是万无一失。

  可当白扇正准备离开时,却是变故陡生——

  夜半时分,月下树林,不凡赶到时,白扇已经身受重伤,伽兰天师的长杖就要击下去了!

  他大惊之下长剑出鞘,身形闪现,挡在了白扇身前。

  “师父,不要!”

  伽兰天师被长剑一挡,飞身后跃,在几步开外站定,眸光阴寒。

  不凡扶起白扇,将真气输入她体内,一边望向伽兰天师急切问道:“师父,你不是答应徒儿不伤她性命吗?”

  白扇原本准备半夜悄悄离开,却不想伽兰天师尾随她至了树林,不由分说便一番大战。

  她初始念及不凡,未使全力,只想赶快脱身,伽兰天师却招招杀机毕现,全无白日里的从容气度。

  他鹰爪似的手狠厉抓来,竟想直取她颈间的流云梳,她这才大惊,开始拼死相搏,若不是不凡及时赶到,只怕她就要命丧于他的长杖之下了。

  伽兰天师似乎还是有些忌惮不凡,他手握长杖,冷眼看着不凡背着白扇离去。

  月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分外骇人,他忽然对着林间一处厉声喝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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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立时抖动起来,不多时,葵儿便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

  她也是跟着白扇出来的,见到那一番恶战骇然不已,便立即回去叫醒了不凡。

  伽兰天师知道有动静,却无暇顾及,此刻他阴笑地一步步向葵儿走去。

  冷风吹过,葵儿惊恐地连连后退,却见伽兰天师诡异一笑,声音嘶哑刺耳:“怎么会有你这样愚笨的女人?若是方才我杖毙了那扇妖,我的乖徒儿不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吗?”

  月下林间,白扇伏在不凡背上,虚弱地将经过略说了一遍,她脸色苍白,强撑着最后在不凡耳边说了一句,便昏死过去。

  不凡身子一震,那句话极轻极缓,却字字砸在他的心间——

  “你的师父……好像有些……不对劲。”

  (十二)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破庙,葵儿回来时,全身都被淋湿了,一个人失魂落魄的。

  不凡正在替白扇疗伤,也没太注意,只叫葵儿快去火堆旁烤一下。

  雨水从葵儿的睫毛上坠落,她直勾勾地望着白扇,耳边还响荡着那充满蛊惑的声音。

  “我徒弟无父无母,在他心里我便如同他父亲一般,只要你将那扇妖脖子上的玉梳偷来给我,我便为你做主,叫他许你个名分。”

  做主,名分,一生一世跟着公子,不再孤苦无依……

  葵儿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谁也没有发现,她纤弱的小手一点点握了起来。

  白扇醒来时,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不凡守在她身边睡着了,俊朗的眉眼透着深深的疲倦。

  她想到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心蓦地一软,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颈间的流云梳,脸上的笑却瞬间僵住,冷汗陡流。

  她的流云梳不见了!

  眼前一黑,就像那年百灵潭撕心裂肺的痛楚一样,几乎让她快呼吸不过来。

  不凡被惊醒时,睁眼便看见白扇惨白的脸,从未有过的慌乱:“阿苏,阿苏,我的阿苏不见了……”

  一声声凄惶间,白扇不安地颤动着身子,不凡眸光几个变幻,忽地一把拥住她,心疼安抚道:“不要急,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天地间好像霎时静了下来,白扇长睫一颤,贴着不凡的胸膛,听着他声声心跳,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阿苏的笑颜,百灵潭那些不安的日日夜夜里,阿苏也是这样抱着她,柔声对她说:“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时她和阿苏刚刚跟着主人春妖,从天上被贬下百灵潭,她一时适应不过来,看到百鬼夜行都会害怕好久。

  阿苏就那样抱着她,在她耳边柔声安抚,让她安心地睡去,那温暖的怀抱,带她仿佛又回到天上的清风白云间一般……

  “难怪你身上没有一丝妖气,反而仙气飘飘,原来你家主人大有来头,竟是那天上看守忘川百鬼的仙人,真是失敬失敬,我倒该称你声扇仙才是。”

  不凡轻声打趣,见白扇苍白着脸一笑,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后,他取出怀里的罗盘,对她正色道:“我想,我可能知道阿苏在哪里。”

  眼前闪过昨夜葵儿那失魂落魄的脸庞,他沉声道:“你说的没错,师父他确实有点不对劲,昨夜他身上的气息可像极了我们的一个老朋友。”

  白扇眸光一动,与不凡同时说出那三个字:“尸鬼王!”

  (十三)

  人性复杂,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尸鬼王便是利用住人性的弱点,潜入一个个执念深种的身体里。

  伽兰天师一代高人,却也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被它趁虚而入。

  可到底不是一般人,虽然赶不走尸鬼王,尸鬼王却也一时吞噬不了伽兰天师,两人分庭抗礼,僵持不下。

  晚上阴气重时,白日被伽兰天师压制下的尸鬼王便会出来,占据他的身体,所以才会有那夜与白扇的一战。

  不凡和白扇找到尸鬼王的老巢时,只看见了那骇人的一幕——

  山洞里堆满了白骨,血腥扑鼻而来,洞中央葵儿被高高地吊起,身上的血正被一点点放干。

  不凡瞳孔骤缩,一剑携风而出,飞身将她救了下来。

  葵儿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快走,天师,天师彻底变成了妖怪……他,他就要回来了……”

  不凡悲痛难言,葵儿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想抚上他的脸,她嘴角噙着笑,眸光一点点涣散:“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你的东西……我只是想一生一世跟着公子……只是想有个家,有……”

  声音戛然而止,纤秀的手倏地垂了下来,白扇瞬间煞白了脸,不凡一声痛彻心扉:“不!”

  同心结,结同心,公子,我等你。

  那个盈盈浅笑的身影终于离去,只可惜到死她都是伶仃的一人,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便是风月馆里她回头悄悄望他的那一眼。

  她从懂事起的数十年期盼,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都不过在那一眼里罢了。

  山洞里,正当白扇与不凡悲楚不已时,洞口忽然传来了一声阴寒长笑:“好好好,全都来送死了,我这便成全你们!”

  (十四)

  剑气暴涨,扇风如龙,不凡与白扇并肩而战,同“伽兰天师”缠斗在了半空。

  一片飞沙走石间,白扇欺身上前,不顾危险,拼死夺过了伽兰天师脖上的流云梳,眼见伽兰天师的一掌就要击在她胸前,不凡一声厉喝,飞身扑了上去,护在白扇身前,被一掌击下,两人齐齐落地。

  不凡支起长剑,撑着身子,嘴角流出鲜血,他对着面目狰狞的伽兰天师一声凄唤:“师父!你快醒醒!不要再被尸鬼王控制了!”

  伽兰天师的脚步停顿下来,他握住长杖的手不住颤抖着,似乎也在痛苦挣扎着。

  不凡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急切道:“师父,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疼爱我了,那时我顽劣不堪,总不好好练功,你每次抽出木板,想打我却又舍不得……”

  伽兰天师抱着头,声音嘶哑:“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脸上闪现出痛苦的神情,一张脸竟从红转到白,又从白转到青,诡异骇人。

  不凡仍在不停动情地说着,伽兰天师忽然一声大喊,吐出一口鲜血,叫了声:“凡儿!”

  不凡大喜,刚想上前,却被伽兰天师抬手拦住,他奋力从怀里掏出符纸,一把掷在了他脚下。

  “快!凡儿,快点燃五雷火,用你手中的伏龙剑杀了师父,快!”

  不凡如遭五雷,瞬间泪流满面,他握着剑不停摇头着:“不要,我不要……”

  伽兰天师苦苦相劝,正僵持下,他的面目却忽然扭曲,白扇一惊,只见他已经伸出獠牙朝不凡扑来,千钧一发间,她不及多想,便飞身挡了上去。

  鲜血顿时四溅开来,白扇的身子从空中软软坠下。

  不凡一个激灵,鲜血溅上了眼睫,他这才似醒转过来,一声痛呼:“白扇!”

  伽兰天师又是一掌击来,便在这电光火石间,不凡知道再不能犹豫,他长剑一挑,穿过地上的符纸,迅速念咒,满脸泪痕地一声破空喝道——

  “五雷火,结!”

  长剑直直穿过伽兰天师的身体,天师一声长嚎,身上猛地窜起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凡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火光中传来缥缈的一声:“凡儿,做得好!”

  大火越烧越猛,遥遥传来慈悲的声音,那是记忆里师父将他抱在膝头,轻轻的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十五)

  月下林间,年轻的男人带着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一前一后赶着路。

  这些年他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江南塞北,东海西域。

  他的包袱里有三样东西从不离身,两坛骨灰,一坛是他最敬爱的师父,一坛是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还有一样东西,却是一把扇子。

  他常常会坐在某个山头,吹一曲长笛,抚着扇子,流下泪来。

  他脑海里最想毁去的,便是那一天的记忆。

  那一天,将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师父化成了一堆灰烬,那个说只想要个家的女子死在了他怀里,而她,却连一丝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那身白衣为他挡了一掌,已是无力回天,她强撑着将全部灵力和一颗本元珠渡给了阿苏,让她拥有了实体,不再寄托在流云梳上。

  而她却脸色苍白,身子一点点透明起来,她说,阿苏就拜托给他了。

  她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淡笑,他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弥留之际,她凑在他耳边,歉意地说出了一个最深的秘密,她说:“其实,阿苏不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夫君。”

  天旋地转间,那个苍白的笑容淡淡道出了全部的真相。

  天上有位仙人,仙人看守着忘川,身上有一柄浮烟扇,一把流云梳。

  仙人寂寞,和自己的影子相爱了,浮烟扇和流云梳相伴千年,有了灵性,也日久生情。

  后来仙人因错被天帝贬下凡尘,困在百灵潭间,镇守百鬼群妖,她和阿苏也跟着下了凡。

  她每过五百年要受一次天劫,就在一次天劫之中,阿苏为了保护她,被天雷击中,魂飞魄散。

  主人春妖拼尽全力强留了阿苏的一缕魂魄,封在了他的真身流云梳里,从此她便带着阿苏,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流云梳是一把阴阳子母梳,阴阳合体,成年后才会确定性别,且跟随拥有它的人而定。

  春妖为男,阿苏便化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白扇为女,她便在流云梳上以小女孩的模样而存在。

  白扇本想筹满他的修为,让他在成年后再确定性别,变回以前的阿苏。

  可这条路却没能走下去,她日日夜夜的期盼,到底没能实现。

  看过人世间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每个人最终都因为自己的执念,伤人伤己。

  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这不仅仅是女子对容貌的痴迷追求,也是世人深种的执念。

  佛语八苦,其中求而不得,却是苦中之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不得,然后挣扎在苦海中,不得解脱。

  她的魔障,便是阿苏。

  她为他跋山涉水,为他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风掠长空,白扇凄然一笑,落下了一滴泪,透明的身子终于消散如烟,飘过不凡的指缝间。

  (十六)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在桥上。

  “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月梧花满城,哥哥带阿苏去南疆赏花,阿苏一定会喜欢的。”

  “哥哥,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男子脚步一顿,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长空,唇角微扬,湿润了眼眶。

  “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一处处地寻,总有一天能找到姐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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