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出了一段路，就远远望见青海骢立在路边，马上却空无一人。

　　刘仲武的心不由一沉，连忙疾驰过去，却见梁泰摆弄着中衣，从路边的林子中走出来。

　　看见刘仲武，梁泰不由一阵讪笑，道：“去小解了一下……”

　　刘仲武看着梁泰的样子，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梁泰上了马，却没有继续疾驰意思，而是摇着缰绳，任由青海骢信步而行。

　　“秦帅与高殿帅是旧相识？”梁泰似是随口问道。

　　“殿帅早年也曾在西军征战。”刘仲武语气含糊地答道。

　　“咱家也曾听说过殿帅在西军的功绩。与党项人征战多年，但愿此番可以大功告成。”

　　刘仲武微微一笑，却没有搭腔。

　　“官家对古骨龙城大捷甚为欣慰，咱家这一路之上消息闭塞，不知西军近日可有新胜啊？”梁泰问道。

　　“西线有几次小胜，西军正秣马厉兵，只待开春便与党项人决战。”

　　“秦帅可是专司东线军事？”

　　刘仲武背脊有些冒汗，梁泰的语气渐渐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正是。”刘仲武硬着头皮答道。

　　“咱家虽不甚了解西北军事，但也略知一二。东线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党项人也陈兵最多，秦帅真是举足轻重劳苦功高啊！”

　　此时，刘仲武才慢慢回过味来，梁泰很有可能是故意演了这一出纵马驰骋的戏码，可是，他究竟要向自己了解或者交代些什么呢？

　　“西北军事全仗童太尉运筹帷幄，下官只是尽心效命而已。”刘仲武滴水不漏地答道。

　　梁泰的细细眼忽地微睁起来，目光中的阴骘之气慑人心魄，刘仲武顿觉周身一寒。

　　“自古道，一将成名万骨枯，又言，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可见为将帅者殊为不易，咱家倒想问问，秦帅愿为前者还是后者啊？！”梁泰语气森然地问道。

　　刘仲武后背上的汗是彻底冒了出来，梁泰的这个问题显见是剑拔弩张了。

　　“下官只知为将帅者应以朝廷为重，功名为轻；以三军为重，生死为轻。”

　　刘仲武虽然回答得神色凛然，心却是一阵怦怦乱跳。

　　十五年前的宣威之败，他尚能坦然面对，向朝廷自请其疚，那时，他在西军中还是籍籍无名，真可说得上生死为轻，功名为轻。

　　现如今，十余年的出生入死，功成名就，封妻荫子，便再也无法割舍这已经得到的一切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哈哈……”梁泰发出一阵尖厉刺耳的大笑，直惊得那匹久厉战阵的青海骢也是鬃毛乱颤。

　　良久，梁泰方才止住了笑声。

　　“秦帅所言至为精辟，咱家领教了。”梁泰的语气和缓了稍许，眼中的阴骘之气也尽数敛去。

　　“听闻秦帅早年也曾在皇城司当过差？”梁泰忽又问道。

　　梁泰话题跳跃，看似毫无章法，却是步步为营。

　　“下官曾在皇城司任过小吏。”刘仲武答道。

　　“既如此，秦帅想必也是了解，这皇城司的差事，外人看着风光，内里却是不堪其苦。这几年朝局事体繁杂，西北又起战端，北疆也不安生，里里外外的，疲于奔命，委实是越发难做了。”

　　刘仲武只是颔首微笑，他还猜不透梁泰话中的意思。

　　“便说这西北诸路，驻扎着二十余万西军，大大小小的官员成百上千，与东京又是数千里之遥，皇城司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啊！”梁泰继续说道。

　　刘仲武本就对此番朝廷派遣皇城司副使一道巡视西北心有疑虑，听梁泰一说，心中不觉一惊，皇城司此来怕是另有隐情。

　　“秦帅可与李和景相熟？”梁泰话锋一转，忽然问道，眼神却并没有看刘仲武，而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前路。

　　“只是认识算不得相熟。”刘仲武答道。

　　党项人李和景降宋复叛宋，正是此番西北再起战事的祸端。

　　“李和景归附十余年，复又叛逃，秦帅可知其中隐情？”梁泰又问道，目光也从前路上收回，刘仲武觉得身上又起一层寒意。

　　“李和景在环庆路任职，平素少有交道，下官委实不知粱大人所言之隐情。”刘仲武答道。

　　据刘仲武所知，当年，李和景叛逃确实曾在西军掀起过一阵波澜。众所周知的说法是，李和景对自己的官职一直不甚满意，久候无果，便起了反叛之心。

　　可是，前后发生的事情确实也有些蹊跷。

　　李和景在环庆路任知定远军十余年，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臣的言行，缘何突然叛逃，仅仅是对官职不满一说，似有些勉强。

　　再者，环庆路似乎对李和景的一举一动早就有所了解，在其还未叛逃之前，便秘密转移了定远军城附近囤积的数十万石粮草，待李和景带着兴冲冲的党项人杀回来抢粮时，才发现早已是粮去仓空。

　　既然事先便知晓李和景谋反，为何不提前阻止，还让李和景拐走了一万人马，这便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只是，当时朝廷大为震怒，认为是西夏私底下的挑拨教唆才促使李和景反叛，旋即，便派遣太尉童贯再次挂帅西征，宋夏之间战端又起。

　　其实，关于此次朝廷大举西征的原因，在西军众将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熙帅刘法认为，此乃朝廷眼见契丹人因与女真人交战，自顾不暇，无法再偏袒西夏，而采取的英明之举，李和景之事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刘仲武与东京官场来往甚多，深谙朝中行事的曲直，对熙帅刘法的看法颇不以为然，要是朝廷果能如此审时度势，当机立断，西北战事又何苦绵亘数十年。

　　今日，皇城司副使梁泰旧事重提，刘仲武脑中也是一阵电光火石，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么？

　　“不瞒秦帅，前些日子，西夏曾派使臣到了东京，言及此番宋夏争端，也提及李和景之事。咱家觉得这其中颇为曲折，方才随便问问。既然秦帅不知，那就当咱家没问便是。”梁泰的目光又投向了前路。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梁泰似又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秦帅，臧底河城应是在镇戎军城的西北么？”

　　刘仲武觉得一阵耳鸣，终于还是说到了臧底河城。

　　“臧底河城乃是在镇戎军的东北。”刘仲武强自镇静地答道。

　　“哦？咱家倒是分不清这是非东西了，让秦帅见效了！哈哈……”

　　梁泰发出两声刺耳的笑声，而后，双脚用力，一直慢慢悠悠散步的青海骢，便如离弦之箭，瞬间射了出去。

　　刘仲武有些愣怔地坐在马上，心里玩味着梁泰最后的那句话。

　　到底是谁分不清是非东西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