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翻山越岭急行军
五月的祁连山谷昼夜温差如同冰火,离开湟州大营,趁着夜色潜入山谷的两千步卒,翻山越岭行至半夜,便可见峰顶的积雪近在咫尺。月光下,连绵的雪线熠熠发光,就像一道将天与地连结在一起银色的锁链。
西夏探子穿得单薄,又加之左臂受伤,身体瑟瑟发抖,越走越慢,到后来竟有些步履蹒跚了。
韩世忠带着一名精通西夏话的参军,一直跟在前面引路的西夏探子身后,见他摇摇晃晃的,就干咳了两声,西夏探子身子一震,挣扎着,步伐又快了起来。可是,没走过半里,就又迟缓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西夏探子是队伍的向导,他慢了下来,身后两千名军卒也就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韩世忠脱下身上的黑色战袍,走到西夏探子身后,将战袍披在了他的身上,又在山坡上寻了一根健壮的树枝,抽出腰刀,三下两下削好了一副手杖,也递到了西夏探子的手边。
西夏探子把韩世忠的战袍紧紧裹在了身上,双手握住韩世忠递过的手杖,重重杵在地上。
韩世忠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递给了那被俘探子,被俘探子扭开塞子,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抬头看了一眼韩世忠,然后就仰脖灌下了几大口。
西夏探子加快了脚步,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步卒们都走得大汗淋淋,倒也就不在意山谷中原本彻骨的寒意了。
行至天光大亮,队伍便在一处向阳僻静的山谷中安下了简易的营寨。
王禀在四周几处高坡上安排了几组瞭望哨,又传下命令不得擅动烟火。
陆元甲吃下几块干粮,爬到一处高坡上,对照西夏探子画的地图,把路径又核对了一番。翻过东面的一座山峰,应该就能进入古骨龙城所在的谷地了,按照昨夜的行进速度,明日卯时前到达应该问题不大。
待细看过的山势,陆元甲不由又生出些许担心来,那座山峰高壁陡,远比刚刚越过的几座山都还要险峻。
等转回营地,就见韩世忠带着西夏探子,还有主将王禀,正蹲在一块空地上,西夏探子拿着根树枝正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见陆元甲回来,王禀站起身,问道:“四周可安稳?”
陆元甲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西夏探子在地上画的乱七八糟的线条。
王禀见陆元甲盯着地上看,就解释道:“他说前面的那座山道路险峻崎岖得紧,让我们早做些准备。”
陆元甲略作沉吟,又问了西夏探子一些大致情况,便向王禀道:“将军,白日里大军不宜行动,但是只要注意隐蔽行踪,小股队伍先行开路还是可以的。末将愿带几人与向导一道,先行出发,一路上留下路标,待天色将黑之际,将军再率队伍循迹跟进,这样便可省下不少时间。”
“我看这个主意可行,如果道路确如探子所言,若不提前做些准备,深更半夜的,这两千多人恐怕要堵在半路进退不得。”不等王禀答话,韩世忠率先表态赞同。
王禀略作思忖,便道:“也好,先休息半日,午后便出发!”
在营中选了十名善于攀山越岭的步卒,陆元甲与他们大致讲了任务后,便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整。又唤来随行的医官,给西夏探子换了药和绷带,让他也先休息待命。
陆元甲又从辎重兵那里要了些结实的麻绳,打成十余捆,预备每人背上一捆。又选了十余把短小锋利的短刀,和几杆结实尖锐的长枪。他们这十几人不是去作战,所带的兵刃主要还是为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之用。陆元甲是特务连出身,对于这些手法自然是驾轻就熟。
吃罢午饭,陆元甲配上短刀,拿上自己的工兵铲,带上十名步卒与西夏探子,还有通晓西夏话的参军,匆匆向东面的群山进发。
山中的道路果如西夏探子所言,甚是崎岖难行,特别是一些峭壁,若不是身手敏捷,几乎就是无法攀越。
陆元甲让善于攀援的步卒先行攀上去,将麻绳一端固定好后,再将麻绳抛到壁下,陆元甲将绳子牢牢系在腰间,军卒向上用力拉扯,陆元甲身子悬在半空,徐徐而上。
在上升的过程中,陆元甲用手里的工兵铲,在峭壁上自下而上挖出一溜便于向上攀登蹬踏的脚窝。那条麻绳就悬挂在峭壁上,留给后续大部队攀援时使用。
每经过一处难以攀援的峭壁都是如此操作,到后来,也不用陆元甲亲自辛苦了,步卒们照猫画虎也能搞的不错。
山谷间的小路狭窄不平,极不宜大军行进。陆元甲让步卒用长枪把四周碍事的石块挑在一旁,再用工兵铲简单平整一下,便可开辟出较为平阔的通道。
沿路之上,陆元甲都会在醒目的地方插下一面挂着一条红布条的小旗,留给后面的大部队识别跟进。
西夏探子这一路上倒是没怎么受罪,每次翻越峭壁都是被步卒用绳子往上拉,他自己用没受伤的右臂勉强可以应付。
月亮已经爬山了山坡,大家都有些精疲力竭。参军过来告诉陆元甲,西夏探子说翻过前面的山谷便能望见古骨龙城了。
陆元甲让大家稍作歇息,又派出两名步卒沿来路返回,去迎一迎王禀率领的大部队。
参军领着西夏探子来到陆元甲近前,低声告诉陆元甲,西夏探子问能否就在此地把他放了,他不敢往前走了,担心古骨龙城中的人发现他。
陆元甲让西夏探子坐下,询问了他的伤情,又问道:“你当兵几年了?”
参军居中翻译,两人的对话还算轻松。
“西夏不像大宋朝,几无兵民之别。无战事的时候放牧耕种,有了战事便集结而出。西夏男丁从十五岁,一直到七十岁,随时都会被征召入伍,身强力壮者为正军,余者为随军杂役。”那西夏探子答道,眼神游移不定,说不清是自豪还是哀伤。
按他的说法,西夏几乎就是全民终身兵役制。十五岁算是刚刚能扛得起刀枪的年龄,而到了七十岁,已是古稀之年,即便没死在战场上,留下的日子怕是也没几天了。要知道,生活条件远优于西夏的大宋朝,大概的人均寿命也就在五十岁出头而已。
“那你们军饷几何?”陆元甲问道。
月光下,西夏探子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支吾片刻才道:“日常军饷甚薄,士兵要么要靠杀敌立功获得奖赏,要不就……就要靠劫掠一些财物寻些好处。”
陆元甲听得一愣,这就难怪西夏军卒好战而用命,屡屡侵入宋境劫掠,敢情都是为了贴补军饷。
担任翻译的参军,气哼哼地插话道:“将军,这帮党项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强盗,这个探子也别放走了,等天亮砍了头便是。”
那被俘探子看着参军一脸凶光,似是听懂了参军的话,眼神也有些呆滞。
陆元甲并未搭理翻译的话,而是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可知古骨龙城的守将是何人么?”
“是晋王李察哥的二王子李毕都。”西夏探子低声答道。
晋王的儿子,那就是西夏皇帝的侄子了,西夏当真是全民皆兵,皇亲国戚都上了前线。
想起自己在东京城中所见到过的显贵,再看一看身边累得人仰马翻的步卒,陆元甲心中难免有些悲凉,叹了口气,对西夏探子说道:“待天明之后,拿了赏银你便可以走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夏探子连连作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叫师可梁。”
对于师可梁,从神情眼色,到举止谈吐,还有他画的那张地图,陆元甲隐隐觉得他绝非一般的士卒。只是,这并不是陆元甲所关心的,在千军万马生死一线的战场,身份其实是最无足轻重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