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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倾月夫人

帝宫殇 东霓 4487 2024-11-18 17:19

  强撑着走回去,我已然身心俱疲,冷得僵硬。

  后园里宫人们仍在饮酒嬉戏,几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宫女也大胆地喝了酒,桌上地上都堆了大大小小的酒壶,好生热闹。在宫里待得时间久了,许是寂寞孤独久了,他们放纵起来也是没边没界。

  也难怪,他们向来连回答主子的话都得格外谨慎,思虑再三小心又小心,唯恐一句话没讨到主子的欢心反而遭来一顿毒打,此时抱团取暖,少些计较,享受起这片刻难得的欢愉。

  我却没有被这份欢愉感染,今晚的夜,于我而言太长了,好像怎么也熬不过去。

  屋内依旧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我甫进屋,就见一个脸生的宫女替我端来热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腰背却挺得很直,颇有点不甘屈居人下的感觉。

  我接过茶,烘手取暖,眼睛盯着炭火:“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嗓音似有烟熏后的沙哑,应道:“奴婢鸣玉,调来服侍王妃已有十日。”

  腰间佩戴玉饰行走之间相击出声乃为鸣玉,若这是她的本名,那她多半出身富贵人家,断不该入宫为婢。在我身边的每一日都计算得这么清楚,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继上次那件事后,我极少和侍候在侧的宫女聊上几句,对她们能疏远则疏远,并不过分亲近,经历过那样的命悬一线,对她们我少不了心有戒备,对谁都是一副不偏不倚的态度,她们见我不易讨好,做起事来反而更上心些,不敢松懈。

  “他们饮酒作乐,你为何不去?”之前从没注意过,我这儿会有这么一个宫女。

  哪知她忽地双膝跪地,弯下挺得笔直的脊背,额头扣在交叠的手背上,鼓足勇气说道:“奴婢一家为奸人所害,大火烧屋,奴婢失去嗓子捡回了一条命,可怜父母和年幼的弟弟没能逃过一劫,奴婢入宫是为了报仇,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她说了这一长串,我静静看她卑微地跪在我面前,久久不发话,从我站的地方能清晰看到她皓白的脖颈上扭曲的伤痕,纵横交错,丑陋无比。她不到双十年华,正是爱美的年纪,这伤疤带给她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提醒她遭遇过什么。

  我轻叹一声,随即坐下来,手执茶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茶水,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我觉得自己很残忍:“你的身世值得同情,但我帮不了你。”

  我的拒绝很直白:“我不想再有人成为下一个云影。”

  对云影的驱逐非我本意,只是我在自身处境下做出的权衡之计,对她绝非公平,如果不是我把她调离八皇子她可能会过得更好。云影尚且没有心怀仇恨,而眼前跪着恳求我的鸣玉不同,她的执念只会使她陷得更深。一个被阻断前路的云影已经足够,我不想还有人因攀附权势伤人伤己。

  她听懂了我的意思,反而更加坚定般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晶亮如星,说话愈是胆大:“王妃遇到了轩王那样的人物,不管曾经际遇如何,之后只会更好;可奴婢拥有的幸福被仇人夺去,只为复仇而活,早已没有王妃的心慈,这是奴婢的命,奴婢挣不过命。”

  她言语中饱含悲凉之意,眼底的不甘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像一只亟待安抚的小兽。

  “你说的没错,你我际遇不同,我体会不到你的仇恨,亦无法做到以此心换彼心。”

  她郑重其事再次跪拜我,哽咽道:“请王妃成全奴婢的心愿,奴婢定当以命相报。”

  今夜那么多人举杯畅饮,唯独她借故离开保持清醒等我回来,避开人多眼杂的园子,只为单独与我讲这些埋在心里的话,这是她苦守了十日才有的机会,失去了这一次,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入宫已有几年,辗转侍奉的主子有好几个,少有得到圣宠的,她见到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见多了形形*的人,她明白这宫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互相倾轧利用,她们这些奴才多以利益而聚,哪里容易找得到能真心帮她的人?

  她本不愿意来隐月殿当差,只因这儿四面环水,宫殿立于水中央,格外僻静,故猜想我也是个不怎么受宠的主子。直到知晓我的身份,她才重燃希望。

  我冷情道:“我就是个落魄的王妃,皇上待我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我无心也无力,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我喝了口热茶,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情,她眼眶泛红,牙齿狠狠咬住下唇,拼命忍住才没有落下泪来,她的样子让我很不好受,也许龙潇说的对,我是个天生薄情的人。

  她平复了起伏的情绪,像和我较劲般道:“以王妃的聪明,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王妃想独善其身,息事宁人,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暗害,连奴婢都看得出那两个婢子是替罪羊,分明就是有人视王妃为眼中钉肉中刺,奴婢愿以身试探,替王妃确认幕后主使的人。”

  我面若冰霜,冷冷瞧她:“你不必激我,诚如你所说,有人欲除我而后快,我却不想知道那人是谁。防人但不害人,这就是我和他们的不同。”

  “你退下吧,你的事容我想想。”

  我此时头痛欲裂,只想早点歇下,鸣玉起身后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宽衣解带,换上月白的丝质寝衣,我掀开锦被钻了进去,辗转反侧许久,细细思量起鸣玉的一番话。对皇后我是从无戒心,她一向如阿姐似的维护我,我未想过她会害我。

  犹记得婚后我头一回入宫觐见帝后,对诸多宫廷规矩懵懂无知,那时皇后怜惜我体弱,特意准许我的软轿一路直到凤仪宫外。我下轿后远远看见李轩一身官服立在宫墙下等我,他携我一同入殿,我有些怯懦,乖乖跟在他身后,低着脑袋朝前走。

  帝后二人端坐在上位,我双脚才踏入殿内,便感觉两道冰冷的寒光直直*射*向我,像要在我脸上盯出花来,我好奇抬头,与皇上四目相对,顿时一股寒气贯彻全身,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拥有这双眼眸的人主宰天下人的生死富贵,他身居高位俯视众人,高傲而超群,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只会因他散发出的王者之气臣服于他。他是整个大齐的帝王,龙潇。真命天子为龙,龙是大齐自古传下的姓氏,只有皇室最正统的血脉才能沿用。

  半晌我竟挪不开眼光,只得尴尬地杵在当场,李轩觉察出我的异样,正欲开口,皇后已然替我打起圆场:“本宫疏忽,轩王妃进殿许久,竟还未赐座。”

  皇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我与她素未谋面,平白多了几分亲切的好感。

  我诚心道:“谢皇后娘娘,臣妇有幸得见圣颜,内心惶恐,请娘娘见谅。”

  她莞尔:“当年本宫第一次见到皇上时,比起你好不了多少。”

  我心中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些,低眉顺目随李轩落座,喝茶的间隙,我透过手的缝隙偷偷打量起皇后,她是名门淑女,容貌昳丽,气质更是雍容华贵,有母仪天下的风姿。她的母族上官一族乃钟鸣鼎食之家,她的父亲就是辅佐两任帝王的丞相上官敖,她和皇上的婚配理所应当,帝后大婚是皇上即位后大齐少有的盛事。

  就是这样一位对我照拂有加的温婉女子,几次三番施以毒手,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都是她与人合谋演的一出戏,虽有小叶的背叛在前,可我知道真相后还是憋闷,说不出的失落。

  这世道的人心,变幻叵测,叫人心伤。

  这个时候,李轩在做什么呢?两军战事已持续了三四个月,我待在这蚊蝇都飞不进来的宫殿里,听不到一点战场上的消息,我几次不着痕迹地从宫人嘴里打听,最后也是徒劳,龙潇是铁了心不让我知道任何与李轩有关的消息。

  一年之约还剩下大半年的日子要熬过去,我简直快要发疯了。龙潇把我关在这隐月殿,无非是禁锢我,以我为筹码控制李轩,他切断我和李轩的联系,莫不是李轩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安眠,猛地翻转过身,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我被站在窗前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喊出声来。

  我顺手拿起软枕朝那黑影扔过去,趁机坐起来,不料黑影一动不动,眼睛适应黑暗后我赶紧下床,连鞋袜都顾不得穿,我摸索到火折子点亮床头的红烛,转头看去,闯入我屋内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龙潇整个人看上去陷入了一种极致的颓废,脸上的神情很是肃穆,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突突直跳,一个不好的预感冒出来,我不可置信地回望他,他沉默地将我向前拉了一步,想也不想轻轻抱住了我,他刚毅的下巴落在我的右肩上,黯哑道:“朕在皇后的凤仪宫听到了一个急报。”

  “朕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来隐月殿,只有你会懂朕有多难受。”

  他的反常让我无端地更是害怕,我用力推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失声喝道:“龙潇,你到底想说什么?!”几乎是颤抖道:“是不是李轩他——他——”后面的话我真的没有勇气说出来,如果李轩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支撑着活到明天。

  “不是,不是轩。”

  听到这句话,我几乎欣喜若狂,李轩还好好地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心安的,我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身子瘫软,扶着龙潇才有站住的力气。

  “死的是倾月夫人,李轩的娘。”

  我仰起头望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倾月夫人成为南帝的妃子之前生了李轩,她是李轩的亲生母亲。”

  我从不知李轩的娘身处南国后宫,他从未对我提及他的爹娘,只一次他说起他娘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在他很小时就送他上山拜师学艺,自那以后母子分离,再未见过面。我想起李伯曾说李轩年幼失怙,夫人不在他身边很多年,他一直是跟在师傅身边长大。

  原来李轩他娘改嫁的人是南国的皇帝,他一直对南国主战,是恨他母亲为了荣华抛弃亲儿么?

  事实远不是我想的这般,倾月夫人原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李轩的生父是南国郡王,郡王与夫人很是恩爱,娶了夫人后就没有再纳妾。很偶然的一次宫宴上,南帝见了夫人,对夫人的风华一见倾心,彼时夫人腹中已有了李轩。南帝为将夫人纳入后宫,逼迫毫无作战经验的郡王帅兵出征,郡王离奇地死在了战场上,夫人听到郡王身死的讯息,心痛之下提前生产。再后来,为了保全郡王唯一的血脉,夫人入宫为妃,委身南帝,托人把尚在襁褓的李轩交付给隐居世外的师傅九引老人。”

  我对倾月夫人的遭遇痛心不已,不只因她是李轩的生母,一对本来情深的伉俪生生让贪恋美色的南帝拆散,倾月夫人和李轩母子更因此分离二十多载,不得相见,一个母亲生下孩子后不得不将其舍弃,该有多么的伤心?她在南国后宫生活的日日夜夜,必是如锥刺心得难熬。

  “既然南帝宠爱倾月夫人,怎么会让她去死?”

  龙潇无力道:“南帝病重卧床不起,宫廷内外被二皇子楚泓把持,南国军队由废太子祁傲率领,两军交战僵持之际,祁傲为求胜命人将倾月夫人绑于城门外逼李轩投降,倾月夫人在阵前见到李轩英姿勃发,当场咬舌自尽,她在南国后宫忍辱偷生二十年,就是为了亲眼看李轩长大成人手刃南帝,替她枉死的夫君报仇,她不想成为李轩为父报仇的阻碍。”

  末了,龙潇不忘加上一句:“秦曦,杀死倾月夫人的是祁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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