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亲手2
抬起手,她佯装捋鬓边的发丝,却从髻上抽出一根簪子,那簪子不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诸人都没有注意到,更没有把她这个很随意的动作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他和那个女人生下的幼儿来密室找我,我才知道我的孩子回来了,才知道我的报复正在逐渐展开……听我说了这么些话,岑嵩,你觉得我该不该报复你,觉得我该不该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顾及太多,我就不会进宫,就不会被关在密室,就不会入地宫,就不会陪个死人睡多年,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岑嵩,我现在只想说,我恨你……恨不得你立刻死在我眼前……”后面的话,她的声音轻柔而缠绵,却是眸中含恨,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
岑嵩站在她面前,眼里有着浓郁的愧意,喃喃道:“是我不好,当年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该欺骗我,欺骗我们的孩子,让我们父子……”
“父子?我的孩子有叫你爹吗?他有叫过你吗?”盈妃语声讥讽,道:“在他心里,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室子嗣,这是我有意给他的身份,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你,我很聪明是不是?”
“盈盈,你……你知不知道为了寻你,为了帮助翱儿成事,我都失去了什么……”岑嵩痛声道。
盈妃笑笑:“你都失去了什么?”上前,无视殿中诸人正在看着她,她依偎在岑嵩怀中,仰起头,笑着道:“告诉我你都失去了什么?”攥着簪子的那只手贴在岑嵩心口,忽然,她嘴角浮开一丝冷笑,“说啊!”拇指在簪身上一按,只见岑嵩眉头一皱,嘴角慢慢溢出鲜血来,“盈盈……你……你……”他难以置信爱了一生,寻了一生的女人,最后亲手……
“去死吧!这是你欠我的……”自岑嵩怀中退离,盈妃冷眼看着对方大睁双目,直挺挺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殿中诸人皆目瞪口呆,尤其是平安公主,这一刻,她无波的眼里竟涌现些许湿意,不过,她很快就将那湿意逼退。
“他是爱你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她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盈妃身上,淡淡的声音扬起,“而我之所以嫁给他,一方面是因为我爱慕他,从小就爱慕着他,另一方面是皇兄觉得他是个可托付的男儿,便将我许给他为妻。然而,新婚之夜,他口里唤的是你的名字,瞬间将我的心击碎,碎的七零八落。自那夜,我和他便没再见过面,我独自住在丞相府最偏僻的小院。而他,一生仅仅只让一个侍婢为他诞下孩儿,去母留子,他不喜欢那侍婢,他只要孩子,结果,因为你,他最终舍弃了整个丞相府,舍弃了百年家业,抛弃家人,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一抹讥笑在她嘴角漾开,声音随之渐转凌厉,“其实,你杀了他,我该感到高兴,只因他活该,活该爱上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可是,你有想过没有,最该死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如果不是你太过偏执,又怎会有后面发生的事?”
深吸口气,她眼里出现愧意,“而我,亦不该活在这世上,倘若我当年没有意气用事,倘若我警惕性高些,或许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
“我太过偏执?是我太过偏执吗?你可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可知不被心爱之人看重,踏进自己不喜的人生之旅,是多么无助和不幸?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是公主,是大周最为尊贵的长公主,要什么有什么,怎会体会到这种种心境?”
“我呢?我是一个远离家乡的异族人,偶然间遇到一生想要相守的男子,我既开心又忐忑,我怕,我担心,怕他不是真心对我,担心他不会娶我为妻,因此,为留住他,为给自己一个归宿,我把自己给了他,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些患得患失,也就在这个时候,你的好皇兄在他面前对我表白,我明明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倒好,看都没看我一眼,反倒还恭喜你的好皇兄。那时,我心里很难受,想找他,想让他与皇甫泽说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他却躲着我,一直躲着我,直至我被皇甫泽接走。”
盈妃眼里的恨意、随着岑嵩的死淡下去不少,她与平阳公主四目相对,“从那一刻,我打心里恨上了他,恨上了你的皇兄,所以,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一点都不后悔!更不认可你的偏执之说!”
“你不后悔?你一点都不后悔?”洛翱直直地看着不远处,样貌比他看着还要年轻许多的女人,看着那个给予他生命,给他自一出生就种下因的母亲,不,她不是母亲,不是心系血脉,爱护孩儿的慈母,她只是一个失去理智,满心只为个人情爱,报复他人的疯女人,他走近盈妃,一步一步,步履缓慢走近这个他无数次做梦、都想看到的女人面前,在她面前两步外站定,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投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在你心里还真没我的存在,那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拿掉我?”
说来,他是野心不小,可那都是因为他自小就背负太多,同时未来的路已为他定下,因此,他筹谋,没有一日不在筹谋,然而,再怎么想着拿到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还是最最希望能看到生母,能寻找到她,好在跟前尽孝。
为取得成功,许许多多,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他的算计下,尤其是四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东旬奇迹般灭了大周数万大军,同时间大周京城血流成河。
回想到狼藉一片的沙场,回想到鲜血染红的土地,以及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一刻,他只觉周身发寒。
“拿掉你?我有想过啊,可是有人把我看得牢牢的,我没机会动手。”盈妃唇角微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恨我是不是?你现在很恨我,就像我恨岑嵩一样,亲手将他杀死,方感到心里舒服不少……”微顿片刻,她嘴角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续道:“你也想着那么做,对吗?”她心底的话好似不是这样的,可一张口,却道出连她自个都不愿听,不想听的冷情之语,她这是怎么了?是被他脸上的木然,眼里的疏离刺激得么?
洛翱笑了。那笑容讥嘲而苦涩,只听他道:“你说我怎么就听不进去逸寒说的话?他总说我在做梦,说我在痴心妄想,一直以来都不参与我的事,更是在近日为阻止我继续作恶,死在我这个父亲手上。如果这么些年来,我偶尔停下来好好地想想,或许我会突然间收手,便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发生。可那只是如果,时间不会因我而倒流,不会因我这一刻满心痛悔大悟,倒回到我第一次来中原,潜进大周作恶那一年。你是我的母亲,是千辛万苦生下我的母亲,看到你的信,我心里的滋味你恐怕也能想到,母亲,我渴望见到母亲,渴望着能尽快寻找到她,让她不再那么苦,所以我加倍努力,使自己变强,好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结果,那些都是笑话,是我一个人从一开始编制出的笑话。”
缓了口气,他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疏离的目光染上一丝温情,“能看到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的心一开始是有过激动的,原来母亲真的还活在人世,她没死,虽然看到她的场景,不是我想要的,但总比到死没见到她一面,不知道她死活要好很多。可我没想到在一个母亲心里,孩子的安危没有她的一张脸来得重要,那一刻,我失望至极,深深为自个感到悲哀……”
偌大的殿内很安静,唯有他舒缓的声音在响起。
也不知盈妃是幡然醒悟,醒悟自己真的太过自私,还是因为他的话有所动容,只见她走出一步,慢慢抬起手欲触碰洛翱的脸,却被对方头一偏躲过了。
她的手滞在半空,美好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上,立时显出抹凄然:“翱儿,娘即便有万般不好,也是……”
洛翱闻言,转头看着她,那目光疏离而漠然,令她接下来的话卡在喉中,无法继续道出。
母亲?娘?看着她,洛翱心中除过陌生,除过恨,再无其他。
“我只是你手中的工具,并非是你的孩子。”这话一出,盈妃的身体不由一颤。
冰冷刺骨,他的声音如同他说出口的话,一样冰冷刺骨,他果真恨她,心里明明知晓,却还是难以接受。
盈妃浑身发冷,表情略显激动道:“你是我的孩儿,你得想想我当时的处境,我那么做,是被逼无奈啊!”她颤声说着,眼里逐渐聚满水汽,“我其实是在乎你的,之前说的话,只是……只是我一时不经脑子,随口说的罢了,你……你别当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