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海晏做了个很长的梦。
那梦里的场景,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地方。那里的房子比北辰的房屋不知道高了多少,还有带着各种颜色的壳子在路上飞驰的四个轮子的怪物。走在街上的人穿的衣服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笑着。
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有过去打扰她,站在一边的路灯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见到一个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将她从这个地方接走,许海晏才迈着步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要说去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
沿着那条街道继续往下走,他突然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那是李惟楚。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惟楚,身上穿着一条简单的碎花裙子,黑色的长发随意地铺散开来,因为不施粉黛,显得脸色有些憔悴,但依旧同他印象中的李惟楚一样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她手里捧着一摞书在街上颤颤巍巍地走着,偶尔在街上见到一对母女路过,她会忍不住停下来偷偷多看两眼。
正是因为这一分神,她手上的书一瞬间全都掉在了地上。李惟楚匆匆忙忙弯下腰去想把它捡起来,那些书却立刻又被人踩上了一脚,上边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
也没有人要去帮她。
许海晏想走上前去帮她一把,却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堵透明的空间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边发生的一切。
忽地天空一暗,他又跟着到了泰山上。
李惟楚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跟着熙熙攘攘的旅游队伍沿着山道走。
意外便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那围在外边的栅栏突然松动,李惟楚被身后的一个妇人给挤出了安全区外,脚底一滑,就这般直直地坠入了泰山底下的深渊。
这次,许海晏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勉强地喊出李惟楚的名字:“阿楚——”
忽然一阵惊醒。
许海晏额头开始冒起冷汗,想起方才李惟楚就这么坠下山崖,心里依旧是忍不住发慌。终于定下神来,这才隐约听见房间里传来小声的啜泣声。
身上的伤口还在疼,但比起之前来说情况已经好上了不少。
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许海晏循着声音往房间角落里走了过去,就看见李惟楚一个人默默地蹲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许海晏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背,告诉她我在这儿,伏下身去抱住她。
“阿晏,你知道吗,刚刚小虎死了。我亲眼看着她被肖无涯捅了无数刀然后倒在地上,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我早就应该想到,小虎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一定会找机会刺杀肖无涯的。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由她就这么去了,最后惨死在肖无涯手上。”
“我原本送她那把匕首,是想让她之后亲手手刃肖无涯的。可是没想到,它反倒成了让小虎毙命的直接凶手——”
“阿晏,我真的好没用……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哭,我知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是我真的忍不住责备我自己,讨厌我自己。”
“小虎也是这么想的……她走的时候,嘴里还喊我是骗子……我知道我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原谅了……”
“我好想回家——阿晏——”
许海晏将她的头扬起来,看着她脸上的血污,从一边拿来热毛巾一点一点给她擦掉。看着她已经变得通红的双眼,许海晏又想起那个梦里同样落魄无助的眼睛。
他不知道李惟楚到底经历过什么。
“阿楚,你要知道,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肖无涯毕竟年长,做事又如此滴水不漏,你算不到他究竟会布下什么陷阱,也是很正常的事。小虎的死,谁也不想看到。可肖无涯在利用完小虎之后,一定会想办法灭口的。就算没有她今天刺杀肖无涯的行为,也一定会被肖无涯找机会干掉,她生存下来的希望同样很小。”
“还有,小虎会对你心存怨怼,我也有责任。我不知道父王会这般轻易妥协,更不知道他会就这么答应下肖无涯的条件。小虎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会对我们心存怨恨。要说她那句骗子,至少得我们两个人来扛才是,你一个人担着算什么?”
“最后,这句话我同你说过无数遍,但我还是要说。”
“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快乐你的苦痛都有我一半。不许这么自私地全都占着,嗯?”
许海晏一边替她擦血污她一边掉眼泪,无奈又心疼地伸手一点点擦掉眼泪,见她依旧泪流不止,许海晏探过头去,蜻蜓点水般在李惟楚的眼睛上轻轻一吻,将眼泪都留给了他自己。
李惟楚仰着头,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情绪终于是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等结束了所有的事情,我就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建一个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家。”
“到时候,你要把你所有的事情,都悄悄讲给我一个人听。”
……
瀛王的马车到太守府上的时候,正巧碰见府上的人抬着小虎的尸体出府。远远地闻见那股血腥味,瀛王不知为何心中一惊,赶紧叫人听下马车从车上下来,拦住了那些将尸体抬走的人。
“这是谁?”
“瀛王殿下。”
管家正在前边领路,突然见到瀛王将自己给拦了下来,赶紧给对方行礼,旋即悄悄派人去府上找肖无涯出来,“不过只是府上区区一个下人而已,瀛王殿下不必在意。”
“什么下人的遗体需要这般严密护送?”
瀛王心下起疑,见管家支支吾吾不肯明说的样子,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立刻掀开了盖在上边的那块已经染上血迹的白布。
里边躺着的,正是身中数刀的小虎。
“小虎姑娘?!”
瀛王同样也没想到小虎居然就这般轻易地死在了太守府,看着她身上一个又一个的刀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肖无涯的手段,的确比他想象的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