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树村的王天宝有一次参加亲戚的婚宴,多喝了几杯酒,回家的时候天黑了。
王天宝家距离这亲戚家不远,道路他也熟悉,所以他没让亲戚送他,一个人吹着夜风慢慢在田间小路上朝家里走去。
这时候正是盛夏,一路上都是庄稼,有些庄稼已经长得很高了。天上的月亮不圆,常常还钻进云彩里,道路有点暗,王天宝走的不快。
王天宝回家的路上有一所破庙,香火荒废已经有好多年了。
以前小庙里有个泥塑的神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形象。神像手上捧着一个木盘,盘子盛着玉米、小麦、大豆等好几种粮食。
神像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匾额,上书“泽润五谷”四个大字,据说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乡贤所书。
在王天宝小的时候,每年村里的庄稼收割入仓,妇女总要用新麦面或新玉米面烙几个香喷喷的饼子,让家里的男丁到小庙来祭祀祈祷,将收成的喜悦和这位神灵分享。
那时候小庙香火旺盛,特别是遇到大丰收的年景,村里还会操办比较大的祭祀活动,除了给神灵奉献新粮食做的面点之外,还要杀羊杀鸡。
村里的老人常讲,这座小庙虽然不起眼,但是里面祭祀的神灵不简单。这位慈眉善目,手托五彩粮食的老者,是主管种子的种子神。
每年庄稼的播种和收获,都离不开种子神的庇佑。
种子神为老百姓保存种子,滋养种子,所以千百年来,虽然人们经历了无数次的饥荒灾难,但是粮食总不会绝种。
时间推移,这小庙繁华不再,逐渐破败了。就连庙里面的匾额,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
王天宝有时候经过这座破庙,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他曾在这所小庙吃过麦香扑鼻的新麦面饼,也曾跟着爷爷跪在地上虔诚磕头。
谁想不到一辈人的时间,这小庙竟然就破败成这个样子,就差没被拆掉了。
王天宝有时候还蛮感慨。
这天晚上,王天宝回家照旧要经过这座小庙。
酒意上头,王天宝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在种子神庙里玩耍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就朝破庙方向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之下,王天宝吃了一惊,酒意也醒了七分。他看到这破庙的木门竟然是开着的,模模糊糊还能看到破庙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人。
这破庙白天都没有人去,这大晚上的,会是什么人坐着门槛上呢?难道是找不到住处的乞丐?
王天宝心里好奇,就朝着破庙走了过去,月光虽然不亮,但是王天宝逐渐也看清楚了,这破庙的门槛上,确实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王天宝走过去对这老头说:“老人家,您这是没地方住还是赶路休息啊,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去我家凑合一晚上。”
老头抬起头看了王天宝一眼说:“谢谢你的好意,老汉我并不是没地方住宿,这破庙就是我的栖身之所,只是这几天心中格外愁苦,睡不着。”
夜色中王天宝虽然看不清老头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说话的声音里能听出来,这老头子满肚子惆怅,似乎还有一点无处诉说的委屈。
王天宝同情心油然而生,他凑近老头蹲下身子说:“老人家,你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给我讲一讲,我虽然不当官不管事,但是只要是我王天宝能帮一把的,我一定帮你一把。”
这老头子见王天宝诚恳,就对王天宝说:“不瞒你说,我原是管种子的神灵,现在几乎要失去差事了,这些年百姓不来供奉,上天也怪罪我没能尽职,所以我心中愁苦,无心睡眠。”
王天宝一听老头这话,心中又是一惊,剩下的三分酒意都变成冷汗渗了出来。
他仔细端详了这老头子一会,只见他虽然衣服很破旧,但是慈眉善目,精神奕奕,就像一个长者一样,并没有什么与人不同的地方,所以他也就不害怕了。王天宝疑惑地对老者说:“老人家,这些年农村变化很大,现在种地不划算,不如打工实惠,年轻人都在外打工呢,所以很多地都放荒了,不过好一点的地还是由一些留在村里的老人营务,种子大家也都在用,您怎么会失去差事呢?”
这老者摇摇头,没有回答王天宝,他反问王天宝说:“你们现在用的种子,是自己留下来的种子吗?”
王天宝说:“现在种子不能自己留,大家都是在种子公司买种子,种子公司的种子种出来的庄稼,就算自己留了种子种下去也会绝收,甚至连芽都不发,再说,种子公司也不提倡农民自己留种子。”
老者紧缩双眉,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一。
他接着问王天宝说:“种子之所以叫种子,那是因为把它埋在土地里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养育一方百姓,你们现在自己留的种子竟然种不出东西来,这叫什么种子?你们对种子做了什么?”
王天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老头接着说:“种子和土地是农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农民自己手里没有种子了,要靠别人的种子种地,要是有一天这些人不给你们种子了,那怎么办呢。”
老者说的话王天宝之前虽然从没听别人说过,但是他仔细一想,这话挺有道理:种子无法自留,自留了也种不出庄稼来,要是有一天这些种子公司不卖给老百姓种子了,那可怎么办呢?
听说有些种子还是外国公司的呢!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还是安慰老头说:“老人家,这种子公司国家管着呢,而且他们也要挣钱,怎么会不卖种子给老百姓呢?再说,这种子公司的种子啊,要比以前咱们自留的种子收成好一点!”
这老者听王天宝说完,缓缓站起身来说:“但愿老头子我是杞人忧天,没人来供奉我,我喝风饮露也能度日,只是种子事关天下苍生,我不能不操心,不能不忧愁啊。”
老者说完,就缓缓走进了破庙,木门随即发出了“吱呀”一声响,闭上了。
王天宝站在破庙外,恍恍惚惚就像一场梦一样。
天上的弯月一会进了云彩,一会又出来,王天宝站了很久,这才步伐沉重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路边那些茁壮生长的玉米,想到它们收获之后再种下去屁也长不出来,他竟然第一次看这些庄稼有些不顺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