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张朝宗当了几十年的正道伪君子,却在名声大成时被个无名杀手暗算了。
他自出道以来遇到过三十七个杀手,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杀手这般无赖难缠。
说这人是杀手,简直是玷污了杀手这一行。
他之前遇到过的杀手个个出手干脆利落,只冲要害,只要他的性命,而且这群人有着极高的职业操守,为达目的不惧艰险。
大棺门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曾潜伏在湖里三天三夜,只凭一芦管呼气换气,他出水之时眼如血珠,面如青鲫,连四肢都如白面一般肿,像是泡成了个带鳞的鱼人。
无论是谁,为了杀他而花了如此多的心力,都是不得不令人感慨的。
张朝宗自然是十分感动。
然后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剑点了杀手的喉咙。
异人帮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不惜牺牲色相,伪装成青竹轩的小倌,与他*厮磨多日,于*缠绵时才决定下手。
张朝宗同样也是感动的。
对方的心可能是假的,可对方那如奶油般清甜的皮肤,那如琥珀般闪动的眼眸却是真的。
这一次他没有将对方斩落剑下,只是用剑擦了擦杀手的下面。
可上次是他擦人的下面,这次却是换别人要擦他的下面。
这个杀手似乎对他的性命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却对断人子孙这一道很感兴趣。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只冲着下三路来。
他出手又快又急。
快如紫电,急如烈风。
张朝宗见过许多杀手,可没有一个人出手能比他快的。
哪怕是以快招见长的江湖前辈在此,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若不是张朝宗用的是‘燕蹴飞花’的身法,只怕不出三十招定会死在他的刀下。
为了今天这一战,这个杀手必定已经准备了很久,久到他仿佛生来是为了攻击这个特殊的部位而生的。一个人若是一生下来只为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他想不办成也很困难。
在第一百次挡掉杀手的一击时,张朝宗忍不住在想,这个杀手是不是是之前和他上过床的那个假小倌。
可他一看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
小倌有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看你一眼,如暖风拂面,绿柳曳枝,令人熏然一醉。
这个杀手的眼睛却是三角眼。
他黑衣,黑面,黑刀,连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也被涂成黑色,在这一片黑中,唯独那三角眼的眼白,像是焦肉上唯一的一点生肉,泼墨山水里的一点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黑色本是最适合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颜色。
可现在却是白天,而且是大太阳的白天。
所以这最冷酷的颜色反而变得滑稽无比。
不但滑稽,而且荒谬,荒谬得可笑。
张朝宗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可惜这杀手似是哑了嗓子,割了舌头一般,别是半句话,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从他见到张朝宗的那一刻起,张朝宗便问了七个问题,总共五十三个字,但他没有一次回答。
张朝宗问他是谁,他却动也不动,张朝宗问他有何目的,他反手便是一刀,张朝宗冷言讽刺了他几句,他却连眼皮都懒得眨一眨。
他似乎已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出刀上,这世上除了刀以外,仿佛已没有值得他去多看一眼的东西了。无论是什么人,能把刀练到这样的境界,都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这刀法张朝宗却从未见识过。
在张朝宗觉得杀手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说话了。
“伪君子,拿命来!”
张朝宗听过比这恶毒一百倍,一千倍的话,没有一次他不是和言相对,笑若春风的,可这一次他却听得心神震动,脸色煞白。
因为他认出了这句话的声音,也认出了对方是谁。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明明是昭阳烈日的天,张朝宗却觉得自己身在冰窟,一股子寒气从腰间窜上脑门,窜得他眉心一颤。滚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在这一瞬间凝结在他的指尖。手中那把名震天下的少微剑仿佛也失去了锐芒,变得与一般的兵器无异。
可对方一刀砍过来,张朝宗便猛然醒悟过来。
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不仅有擅长易容的人,也有擅长仿声的人。
别说声音一样了,哪怕是样貌一样,对方都未必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出剑反挡,防的依旧是下三路,他下盘一低,内息一沉,决心严防死守,绝不肯让对方有机可趁。
可对方的刀路在半空中却变了,而且变化还不止一种,一变再变,变得越来越快。
可在这千变万化却只在一瞬之间,一瞬过后,刀光便朝着张朝宗的胸口汇聚而去。
张朝宗想见招拆招,却因为之前的防守而慢了一步,而对方的刀也已从胸口挪到了他的脖颈。
而在那一刻他才清楚,对方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刀光是最亮的,亮得如杀手的眼白一样。
可这么亮的刀光过后,张朝宗的眼前暗了,暗得像死人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