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身份成谜
一个人,却要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
第十二章身份成谜
转眼便是十日过去,枯黄的残叶打着旋落下,洋洋洒洒,有些垂落在池塘水上化作孤舟,引得成群的鱼儿围追,有些就直接跌在土中,待到叶身化泥滋养下一个春天,仰头去看,原本的茂密的树冠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空了半扇。
往日里吵吵闹闹的鸟儿也不知都飞去了哪儿,整个府中死寂死寂的,沈云理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座石雕,一双眼毫无目的地盯着偶起波澜的水面,垂钓了大半个上午的光阴,也没有半只鱼儿上钩,越发悻然。
“不钓了。”实在无趣,沈云理负气地丢下早就举烦了的鱼竿,简直像个任性又没耐心的孩子,双手拍了拍腿侧,起身想走。
“这——”老管家本来坐在旁边已是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见着沈云理撇下鱼竿心情不好的样子,有点为难地跟着起身道:“王爷可是要用午膳?”
听见老管家这么一说,沈云理抬头看天方才发觉确实是将近正午,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食欲。也对,一整天都无所事事怎么会饿?沈云理不耐地摇了摇头,只丢了一句:“我随处走走。”便大踏步地走了。
正直入秋之际,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飘零败落的景象,那些散散碎碎的残破叶子四处飘飞,更惹得沈云理心烦气躁。他从来也无暇考虑自己的武王府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有些什么,可如今这十天却将他憋闷的真觉得自己这府邸太小。
难怪那些贪官污吏饕餮不足,将自己府邸一扩再扩,招入成群的姬妾下人,供养着各式鲜花四季不败,也难怪人人都贪恋那个皇城,这种悲凉的寂寞实在折磨人心,真不如驰骋疆场来的恣意。
揉了揉额角,散步到一处岔路前沈云理不得不停下脚步,顺着青石小径左走是桃源阁,往右去则是通往典藏阁的路,两处都不是可心的去出,一时犹豫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心底越发的烦躁,沈云理借着大婚这个冠冕堂皇的的理由意欲报复母后和大哥,全然装作沉迷新婚之乐,也不接受任何朝中之事,足请了半月的假。可这也将他自己困成了囚笼之鸟,足不能出户,整天闲得发慌,倒真是自作自受。
沈云理素来心高气傲又居于高位,从不屑那些谄媚小人,也无附庸风雅之心,能够结交上的三两个挚友也皆是出类拔萃的国家栋梁之才,个个身兼要职,也没空闲来陪他一个大闲人把酒言欢消磨时光。
想着想着沈云理自己都觉得自己悲戚,比那簌簌落下的黄叶还要可怜,不由得仰天长叹,却恰巧看见典藏阁后面竟然冒着袅袅的黑烟?
后厨又不在那个位置,怎么会起烟?着火?还是怎样?兀自思量了一下也没有结果,管他呢,这府里实在太过平静,现在总算是有事可做,沈云理竟是怀着自家院落着火的古怪心思,起脚奔着那一缕烟追去。
一路快步疾行,直到站在典藏阁下沈云理才惊觉那一缕烟的位置竟然还要靠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在府内,暗自思忖了一下,左右是闲极无聊没有别的事可做,就当是打发时间,仍旧往那边走去。
竟然是后院,正是他让那女人受惩的地方?!沈云理抱臂立在院门外,直到看见正在院子里摘菜的慕容燕方才明白过来,这里就是管家口中所说的偏僻后院,却也真够偏远的。
虽然只是在门前落脚片刻,院子里飘出的饭菜香气却勾起了沈云理的食欲,也正是那一缕炊烟引得他到此处。斜眼瞄着院中自得其乐一脸悠然的女人,沈云理忽然觉得逗逗她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也不出声,迈着步子便直接走入了院内。
王爷?沈云理的突然出现当真惊了慕容燕一跳,已经习惯了自己躲在后院过日子的她瞪着杏眼傻愣愣地看着俊逸神飞的武王爷进门,手中摘到一半的青菜也掉落回了盆中,稍稍反应过来便迅速地擎起端庄的笑容,起身规矩地立在原地,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走动。
沈云理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转头环视起这个不算破败却很陈旧的院落,向着院中踱了几步,那里本来是有一套石凳石桌,却都放着些乱起八糟的东西,不禁转首对着只知道傻笑的慕容燕揶揄起来:“怎么?不欢迎本王?”
“唔——”抿着粉唇摇头,慕容燕迅速地跑过去,一手将石凳上的东西抱在怀里,一手抄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石凳,方才看向沈云理示意他坐。
眼见那块抹布也没多干净,好在沈云理不太拘于小节,撩起衣摆坐下,只见慕容燕另一条手臂又搂起石桌上的其他东西,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屋子里搬,不禁轻笑了一下命令道:“拿纸笔出来,鬼知道你在那咿咿呀呀些什么。”
是有话要问她?可是又有什么可问的呢?慕容燕心底徘徊着各种疑问,可是她终究不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沈云理只是因为太过无事可做才意外的到访这里而已。想不明白,慕容燕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认命地摇了摇头进屋去取纸笔。
趁着慕容燕去拿东西,沈云理再度将这小破院子打量了一番,水井菜园葡萄架倒是有一种田园的味道,西侧的厨房里不断溢出香味。这女人在这里过的倒是很悠闲自在,沈云理突然有些妒忌她,心里好笑地想着,直到眼角下落在另一张石凳上,竟然有一本医书。
“你的?”慕容燕刚将笔墨排整在桌上,沈云理便举着那本医书不客气地发问,显然他还认得自家私存典籍的印记,眯起剑眸,微微表现出一种警惕的不快。
抬首望了望那本书,方才匆忙忘记收进屋子,可是慕容燕也没有沈云理所想的畏缩神色,只是挽起衣袖坦然地在发黄的纸上写下三个字“典藏阁。”
“哈,本王让你在此反省,谁许你乱闯?”沈云理挑眉质问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却没有真要发怒的意思。这女人乖巧安分,也够聪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当,这女人哪里是在乎什么王妃之位,她只不过是想尽量规避这场争斗给她带去的伤害而已,明明看似柔弱,行事却是如此泼辣。
慕容燕偷偷地地观察着沈云理的面色,见他似乎并没有动怒,索性提笔写道:“只说反省,未说不许走动。”随即轻松一笑,多了几分顽皮。
虽然面上笑得娇俏,可是慕容燕心下紧张地打着鼓,如此她是在行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此时贸贸然默认了沈云理的话,那日后的日子她就要足不出户,岂不是饿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瞟了眼桌上的字沈云理并没有说什么,信手翻着那本医书显然是在思考什么,可是却没说出口。倒是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她煎的药,虽然苦口却十分有效,不禁莞尔合上医书随意丢在桌上问道:“爱妃对医术有所研究?”
“不懂,喜欢看医书,未曾医过人。”慕容燕挽笑着摇头,板板正正地写下回答,她不是谦虚,而是实话实说。除了给弟弟做伴读背的那些书,她就是看医书最多,这也是她生活中几乎唯一的乐趣。
然而沈云理的面色却沉了下去,不禁皱眉冷瞪着她质问道:“如此说,你倒是拿本王来试药?”
什么?慕容燕微微惊愣,随即连连摇头,飞快地在纸上写下:“那是止痛常用的方子。”她又不是活的腻歪了,怎么可能拿王爷的金躯试药?这样的罪责她万万担待不起,慕容燕深知要在这府中活下去,就步步都要谨小慎微,不禁颦蹙起弯弯的秀眉,责怪自己多事鲁莽。
“哈哈。”沈云理看着慕容燕骤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忽然笑了,在阳光下的笑容无比柔和,慕容燕看在眼中,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风流俊逸无人可比。而他平时威严肃杀的模样不仅令人难以接近,更让人觉得苦涩,少年老成,不该符合他年龄的成熟稳重,甚至慕容燕会觉得心疼。
不只是心疼他,更是心疼和他一样的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命运便已经刻画好了不容更改的轨迹,身为皇子的他注定就只能叫做淑离,而自己则只能成为保护弟弟的影子。
眼眸发湿,鼻尖酸酸的,那种被她已经遗忘了很久,叫做眼泪的东西好像又出现了。慕容燕不露声色的别开头。
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乱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还不是过得很好,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逃开了弟弟的阴影,虽然,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本该属于她的弟弟——
这丫头的气息乱了,沈云理第一次在心底改变了对慕容燕的称呼,因为他发觉她似乎哭了。沈云理抬头看向慕容燕想证实自己的感觉,却只能看见她倔强的侧脸,此时放下最初的敌意再看她,确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而已。
他又没拿她怎样,哭什么?沈云理不知道慕容燕想到了什么,气氛也忽然落入窘迫,说不出为何,倒像是他把这丫头弄哭了似的,竟然有点束手无策的慌张和心虚。
“咳。”沉默了一会儿,沈云理故意轻咳了一下,意图岔开这个僵局,目光在这不大的院落里乱转,想了半天终于纠结出个问题:“你没有陪嫁丫鬟?”
沈云理已经安排人查过,慕容夫人确实是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只是因为女儿家不便在外抛头露面长居深闺,故而少有人认识。而那个女孩的名字又确实与慕容彦同音不同字,据说还是五岁时一个江湖道士改的,这也迫使沈云理在这件事上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眼吃亏,他总不能辩驳说那道士是算到有今天才改的名字。
想到此时便又涌起心火,沈云理挑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他慕容家为了这场婚事搭上了一笔数额绝对庞大的嫁妆,又怎么可能连个丫鬟都舍不得?着实令人好奇。难道这场偷天换日中还另有隐情?嫁给自己的说不准也不是慕容燕本人?!
荒天下之大谬!若是如此他慕容家岂不是将自己当猴子耍?!沈云理眸色猛然转深,目光锐利地逼向慕容燕,连声音也陡然清冷了许多:“你没有陪嫁的丫鬟?还是你在慕容家根本就是个丫鬟?”
什么?沈云理忽然冷脸丢出的问题狠狠地震慑了慕容燕一下,自己是谁,是丫鬟还是小姐?
“怎么不说话?”慕容燕的沉默简直令人发狂,以至于沈云理都忽略了她是个哑巴,勉强收敛起掐上她脖子的冲动,手掌发狠地拍在石桌上起身脱口吼道:“说,你究竟是谁!”
颤巍巍的提起笔,不是因为慕容燕想不明白,而是沈云理的话真的刺痛了她的心,就像是一把打磨的无比锋利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
是小姐?还是丫鬟?这个疑问疯狂地盘旋在慕容燕的脑海中,沈云理后来所说的话,他的愤怒,还有他足以杀死人的眼神,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笔尖点在已经陈得发黄的宣纸上,墨痕一圈圈地扩散开去,慕容燕艰难地吸了口气,越发用力地捏住笔杆。慕容燕,你不可以这么脆弱,你答应过自己,绝不会流一滴眼泪给别人看到!更不会让人有机会嘲笑你的软弱!
原本粉嫩的下唇被牙齿咬的发红,稳住自己发抖的手,慕容燕垂下头面对着纸张紧涩地吞咽下口水,终于开始落笔。
让开刚才滞笔留下的墨点,端庄秀雅的字迹一气呵成,慕容燕淡淡地舒了一口长气,丢下笔,又恢复起她清雅的笑容,充满了不容人置疑的自信,将那张纸双手举在胸前:“我是慕容燕。”
她是慕容燕。虽然气火鼎盛,可是当沈云理看到她写的字时心里却产生了这样的肯定。沈云理很用心地打量着那几个字,儒雅清秀,但是并没有女子易有的狭隘小气,反而让他觉得这字迹很熟悉。
眯着眼眸回忆了一会儿,沈云理忽然惊醒,原来慕容燕写下的这几个字竟然跟慕容彦的笔迹无比相似!不仅形似,而且神韵更为似!即便是刻意的临摹也太过逼真,更何况她的笔法速度惊人,若不是长期相处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深?若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又怎么会有如此的学识?这样说来,她是慕容燕的说法似乎更加的可信了。
是,或者不是?沈云理的心情还是难以轻松的平静下去,怒视着笑容坦然的慕容燕。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慕容燕,她都不是自己最初想娶的那个人,她都只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女人而已!在武王府不会有她的任何地位,撵她出门也是只是迟早的问题,自己又何必纠结?
“呵,慕容家的大小姐。”稍微想通一些,沈云理依旧撩起衣摆坐在石凳上,冷不丁地感慨了一句,带着深深的嘲讽意味,他现在不急于揭穿这一切,总有一天他会让一切真相大白。
掸了掸衣摆,沈云理不想再这样尴尬的闹下去,索性主动切换了话题:“爱妃真是写得一手好字,本王知道你的弟弟表字安歌,爱妃又小字什么?”
又是一个令人狭促的问题,沈云理似乎就是刻意来折磨自己的,这就是他今天的目的?慕容燕的心情已经跌落了谷底,可是沈云理还是不依不饶地翻搅着刀把,仿佛是不见到她流干血液绝不会罢休一般!
慕容燕如此怨念地想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生涩地写下几个字:“没有小字。”明明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可是慕容燕写的很慢,似乎有着某种隐形的障碍阻挡着她写下去。
女儿出嫁前往往家里都会请先生依八字测算出小字,这是南苑婚假很普遍的传统,可是她没有小字。理由很简单,所有人都为大婚的事奔忙,可是谁也不曾意识到她这个新娘的存在,只是铺张地堆砌着成箱成箱的嫁礼,以彰显他慕容家的阔绰。
就像沈云理所说的没错,她在慕容家的地位根本连个丫鬟都比不上,又怎么会有长伴身边,可以陪嫁的丫鬟?
沈云理心中的疑问更甚,怎么会连小字都没有?是赐婚太过匆忙?可凭他慕容家的实力如此厚利都能在短时间内备齐,又怎么可能连个名字都来不及起?
想不通,沈云理目光中满是狐疑地审视着安静站在石桌前的慕容燕,她在笑,笑容依旧甜美,可是却与初见时的不同,总觉得透着某种悲凉。
是因为哑巴么?视线定格在她软嫩的粉唇上,沈云理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丝头绪,是因为哑巴所以不被家里人疼爱,故而不受重视?这似乎是个很合情合理的解释。
如此想下去,沈云理也似乎有所顿悟了她没有陪嫁丫鬟的理由,可是向慕容燕投去的目光也越发的复杂,沉默良久方才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你和弟弟取一样的名字?”
无奈地摇了摇头,慕容燕选择沉默,虽然心里隐隐作着痛,可是她已经适应了这种要人命的折磨,平静地端起笔写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如是回答。即便慕容燕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可是她不想说,不想再提及那个令她委屈,伤心的故事,也不想再被人嘲讽,故而随意地敷衍了事。
沈云理很努力地监视着慕容燕的每一个眼神变化,唇角的微笑可以保持不变,可是人的一双眼睛还是无法掩藏住全部的内心情绪。沈云理甚至有些担心,担心她就那样决堤般地爆发出内心的全部情感,甚至会泪流成河。
“咳。”这是今天第二次虚假的干咳,沈云理实在是找不到话题,烦乱中瞥见地上的盆中还盛着未洗好的菜,即刻有了灵感,这次定要把话题岔开的远些,略显不耐烦地催促道:“午饭做好了?本王今日在此用午膳,还不快去准备。”
沉浸在悲苦中还未翻身,沈云理的话再度让人摸不着头脑,慕容燕看了看厨房,又看向突然命令自己的沈云理,他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无奈之下就只能赶去厨房忙活。
幸好沈云理的嘴并不挑剔,吃饭的速度很快却又不显粗鲁,可怜慕容燕饿着肚子只有在旁边看他风卷残云桌上所有东西的份。
桌上多半是青菜略显清淡,好在做的都是有滋有味,沈云理倒是颇为满意没有说什么,用餐罢仔细擦了擦嘴角起身便走,只留下慕容燕意外地瞪着眼眸,站在石桌边上呆呆地看着他背影离去。
他竟然什么话也没留下,就那么默然的走了?正在慕容燕不解的时候,那男人却在院门口忽然止住脚步回头,颇显神秘的笑道:“爱妃可还记得后日是什么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