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到一半的时候,房东回来了。
这是一个精瘦的男人,看起来是因为深度近视而有了一双鱼泡眼,穿着西装,虽然是个书生模样,但并不显得弱气。我之前和他只有过几面之缘,每次他都穿着西装。他话不多,见到我们几个租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到楼上去了,我们几个室友坐在被炉边面面相觑,然后苗嘉木小声说道:“这个人好像有点冷淡哦。”
“看他面相,肯定是个抠门的人!”千易贤说道,“不会要加房租吧?”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说,“看上去文绉绉的,但是他的眼神很犀利。”
“他是个教授,我们学校的。”羽鸟十香淡淡地说。
“咦?!”千易贤挠着头说,“我可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他!”
“我也是。”我说,“不过我除了上课基本不在学校里逛。”
“教统计学的,我听过他的课。”羽鸟十香说,“听说学术方面做得还不错。”
我一听到“统计学”三个字就倍感头疼,另外两个人的表情也都像冷不防被塞了一口生大蒜,过了几秒,千易贤问道:“他课讲得怎么样?”
“还行。算不上生动,不过也不坏。”
我们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房东下楼来拿东西,他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在躲避某人一般。
千易贤举起手,大喇喇地喊道:“房东先生——!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来着?”
房东回过头,微微皱起眉头,比起被冒犯,他似乎更加对有人在房屋内大喊大叫感到不爽。
“所罗门·艾伯特。”他说,“你们叫我所罗就好。”
他说话的语气很冷淡。拿了东西,他又转身上楼,仍然是那样放轻脚步。千易贤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所罗,有空一起玩牌啊——!”
他没有回答,我们仍坐在原处,过了几分钟,千易贤突然跳起来,大声道:“糟了!”
“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苗嘉木瞪他一眼,说,“怎么了?”
“我昨天不小心把衣柜的门弄坏了。”千易贤紧张兮兮地说,“他不会发现吧?”
“我觉得,多半会。”我说,“楼上又不是你的地方,你上去干嘛?”
“人家好奇嘛……”
我无奈地看着这个缺根筋的家伙;“那,那东西大概值多少钱?”
“看不出来,不过好像很贵的样子。”
话音刚落,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吼:“谁把橱门弄坏的?!”其声音之大,让我们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文绉绉的家伙,竟然能像军训教官一样中气十足!千易贤立即从被炉里钻出来,在旁边立正站好。
房东急行军一样地冲了下来,对他喊道:“是你干的吧?”
“不好意思,我陪!”千易贤说道,同时站得更直了,“那东西要多少钱?”
“十万美金。”
“……我操。”
“我可没有虚报。”所罗门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然后意识到他自己并没有戴眼镜,“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
千易贤的脸色就像放久了的梅干菜,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知道了,分期赔付可以吗?”
“不可以。”所罗很坚决地说。
“不管你说可不可以,我都没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千易贤歪着脑袋,耸着肩说。
“操!”所罗一把拽过千易贤的领子,对着他破口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谁?王八蛋!你以为十万是个小数目?老子告诉你,你就是给我去偷去抢,也给我把钱赔出来,否则……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千易贤有点愣了,我们这些坐着的人也都紧张起来。
接下来是更让人想不到的一幕,所罗抬起手,狠狠地抽了千易贤一个耳光,我们其余人全都跳了起来,他要抽第二个时,千易贤抬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我第一次知道这小子的反应原来可以这么快。
“好了好了。”苗嘉木过去拍着所罗的肩膀说,“就算你再急,一时没有钱也是没办法的嘛!叫人家去偷去抢就不太好了……”
所罗门眯细眼睛,将我们扫视一遍,然后嗤笑一声,说道:“我得去看看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被你们弄坏的。”说完,他没等我们答话,便直接踏进了我的房间。
“啊喂,女孩子的房间你别随便翻啊!”我喊道,但他无视了我。
“真是的……”我嘀咕着,连忙跟进去,“大橱左边第二个抽屉放的是私人物品。”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把那个抽屉拉开了,虽然只是扫了一眼又关上了,但我的心头还是腾起一股怒火。
他在我的房间里四处翻找着,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窥视,我甚至看到他打开了我的一本本子,然后迅速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把本子放回原处,那一瞬间我十分庆幸自己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像是要缓解尴尬一般,他喃喃自语地说道:“你应该只是个普通学生吧?最近有一对中国夫妻,在这斯佩德镇上到处找一个学生。”
“啊?”我虽然不太想和他说话,但他还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对夫妻看上去土兮兮的,一副乡下人的样子,英语也说不利索。”他继续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一路混到加拿大来的。”
我不答话,虽然不清楚真实情况,但是听他用带着鄙视的语气这么谈论中国人,我还是有些心塞。他突然扭过头看我,说道:“那不会是你的父母吧?”
“不会。”我淡淡地说,“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怎么会……啊!”
他此刻正钻在书桌底下,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我:“不会真是吧?”
“不,当然不是,我想到了别的事。”我说,他狐疑地看着我。我想到的是林书南,他曾经跟我说他被人追杀,我虽不觉得他说谎,但并未深思过。想不到,房东一提到有人寻仇,我就立刻想到了他。
应该不会吧……从概率论上说,是他的概率,真的很小……唔,不过,不管怎么样,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他应该没错。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恨不得所罗门马上滚出去,以至于他真的走出去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把手机掏了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我关上门,还没拨号,却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竟然是老爹的,我手忙脚乱地接起。
老爹是个不怎么爱打电话的人,没有重要事情,他绝不会给人家打电话聊天,我远在他乡,要是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给我来电。因此,接到电话的瞬间,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老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仿佛有些疲惫,但并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感觉。他说:“兰兰,如何,有没有想我到哭啊?”
“得了吧你。”我说,“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给你来电?”
“不符合你的风格。”我说,“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他说,“就是跟你说一句,假期别回来了,春节也别回来。”
“国内的春节在这边可是考试周。”我说,“我不会回来的,怎么,他们逼得更紧了?”
“嗯,”他说,“我在想办法盘活资金,不过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那些人都跟没见过钱一样,急眼得很。”
“爸。”我说,“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他说,“企业的事情你又不懂,你回来帮我打架?”
“也行啊。”我说,“我在这儿跟我的暴力室友学了点招数,对付五六个男人还是没问题的。”
“得了吧你。”老爹说,“对付五六个男人……你要是把人弄残了,我还得陪他们医药费呢。”
“爸,我是说认真的。”我说,“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想试着承担一点……我应该还不至于拖后腿的。就算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也比躲在远方要好。”
“在那儿难道没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吗?身在哪里,就要把哪里的日子过好,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他说,我一时语塞。这儿?这儿当然有我想做的事,但实际上,我并未把这些当作我的责任。
“好吧。”我沉默一会儿,说,“我希望我把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的时候,你能让我安安心心地回国。”
他一笑:“当然。”
我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异响,我警觉地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却看见房东的身影在外面匆匆而过,一副只是路过的样子。
奶奶的,他偷听!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虽然可能有可疑成分,但还不至于对我产生威胁。不过,以后打电话可得注意些了。这么想着,我放弃了给林书南电话的念头,干脆直接过去找他。
一开门,我就看见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国夫妇,正在到处张望着,一看到我出来,他们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男的上来就抓住了我的手,女的握住了我的肩,我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这么亲热的举动了,不由得后退一步。同时想到了房东说的那对中国夫妇。
没有这么巧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