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疯了,他不是犯人!”我说道,但是,显然我的话并没有起到效果,她们一步一步朝我们走近,像围猎的狼。
“别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我继续说道,“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点!”
但是没有作用,她们仍然在靠近,表情甚至更加狰狞。
林书南动了动嘴唇,但他什么都没说,显然,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个女孩走过来,带着坦然的神情。
当女孩们更加靠近时,我猛一转身,一把拽过林书南,喊道:“跑!”
我们狂奔而逃,两个人都跑得很快,一瞬间就冲出了小径,冲出了校友林,一直跑到大马路上,然后拐进旁边的教学楼,我站定,弯腰喘着粗气,林书南回头说:“没有追过来。”
我心有余悸地说:“怎么会成这样?”
林书南思考着,我说:“得把这个事情告诉柳泉,这三个女生,再这么下去恐怕也要得精神病。”
林书南摇了摇头,说:“她们被毁了。”
“还有救吗?”我说。这话我不应该问林书南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该问谁。
“现在没了。”
“现在没了?你的意思是说……之前有?”
林书南苦笑,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承认我是凶手,然后由我来接受她们的仇恨。”
我瞪着他:“你丫是不是也疯了?!”
他尴尬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所以我没有那么做。”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同情。”他说,“毕竟那三个肇事者是精神病患者,他们不该为这罪行担责。”
“任何人都不该。”我说,“如果说错,谁都有错,没有及时发现监护人的死,如果说没错,谁都没有错,毕竟谁能想得到两个平时精神的人突然就死了呢?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三个病人会变得如此残暴。”
“是,你说得对。”他说,“但是,对解决事情并没有帮助。”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精神病人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那么那五个女生呢?她们的仇恨要找谁去报复?她们受的伤害,谁来负责?”林书南说,“她们的治疗费用或许有人买单,可谁为她们心灵上的伤害负责?”
“无论是谁,那个人不应该是你。”我说。
“我知道我的设想听上去很蠢,但这样受伤害的人最少。”他说
“就跟你向玄晓之表白的时候一样?”我说,“别傻了,那样只会节外生枝。这回幸亏你没有做,否则我绝对要把你的脑子打开来,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
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事情会恶化的。”他朝马路上看了看:“我们还是出了校门再说吧,待在学校里总觉得不安生。”
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说:“你所说的恶化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好说。”他说,“只是你以后在学校里要小心点儿,别去那种偏僻的地方。”
“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有经验的,人有时候总会扯进一些无妄之灾。”
我白了他一眼:“我今天也算是被你扯进无妄之灾了?”
他耸耸肩:“算是吧,我请你喝奶茶赔罪好不好?”
他帮我买了巧克力仙草,我接过杯子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的?”
“网聊的时候,你提过一嘴。”他说,“一不小心就记住了。”
“你可真够不小心的。”我笑着说,“这家店味道很棒,正是我喜欢的……这也是你不小心记住的?”
“这是我自己的判断。”他说。
我吸了一口奶茶——好味道,如果就着这个甜味看书的话,感觉一定相当不错。
在找第二份零工之前,我决定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暑假,苗嘉木带我去过几个party,七月底的时候,利含情又约我出去逛街。
那天她是骑着摩托车来的——她现在已成了一个水平相当高高超的车手了。她将车停在路边一个空地上,摘下头盔,对我说道:“走吧,咱俩很久没一起逛街了!”
我们在街上闲逛,她进各种店铺买东西,同时也给我各种各样的建议:“喏,你穿这个一定好看!啊,还有这条链子,我适合蓝的,你适合绿的……”
“兴致挺高嘛。”我说。
“是啊,自从增加的运动,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笑着说,“这么一来,我大概能从严重偏离轨道的女生变成轻微偏离正轨的女生了。”
“也许会回到正轨。”我说。
她嘿嘿一笑:“我不指望啦!”
买完了一大堆东西后,利含情说:“去喝点冰饮么?我知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店。”
“那个我知道。”我说,“不过,到那家店得绕挺远的路呢。”
“可以从小路穿过去呀!”利含情说,“这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么说也是。”我说,“那我们走!”
这条小路其实很短,我完全不认为会遇到什么危险,并且,实际上我们后来遇到的情形也不能叫作是危险,只是,我想,也许这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个警示,警告我们可能存在的危机。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我们看见了两个女生,正是上回的五个受害者里,金发和黑色短发的女生。我朝她们点了点头,但她们只是漠然地从我身边经过,看起来根本不打算注意我们。也许她们在想心事吧。我这么想着,继续朝前走去,然而,在她们从我旁边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突然不寒而栗。
我感觉到了她们的眼神,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那已经足够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呵,我感觉自己几乎被穿了一个孔,那种怨毒之气,我原本以为只有在书本中才能看到。没错,那是仇恨,并且那仇恨并非向着别人,也并非内敛克制的,它是向着我们来的,并且丝毫不加掩饰。
那两人走过去之后,利含情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说:“你也感觉到了?”
“我原本希望那是我个人的幻觉。”我说,“看来不是。”
“怎么回事?”她说。
“她们正是受到了三个精神病人……”
“我知道。”利含情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拉着我向前走,“可是她们刚刚的神情,明显是冲我们来的。”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她们出现了幻觉。”
但是,在重新走到大马路上的那一刻,我的脑袋嗡地一响,我猛然想起了那天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其实,类似移情这样的现象不仅仅是发生在心理咨询中,只要是没有得到很好地处理的感情,最终都有可能被转嫁到别人身上。”
我想起那天林书南说的话,他说,事情会恶化的,看来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我开始有些生气,气林书南那时没把话说明白,也气那几个女生竟如此地不理智,但是更让我郁闷的是,我刚刚毫无预兆地、无辜地接收到的敌意,我却只能默默地吞下去,这让我很窝火。
但是,当意识到自己在生气的时候,我也开始理解了那些女生的心情,她们必然比我更愤怒,也必然经历了我所想象不到的痛苦。因为,当案件发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们要受巨大的伤害,而当案件原因明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们在永远承担、永远铭记这份伤害的同时,却连报复都不可能。
我们买了冰饮,坐在绿化带边的椅子上休息,利含情说:“那几个人,你之前认识吗?”
我摇摇头:“我完全不了解她们。”
“但是你去医院看过她们吧?”利含情说,“那时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其实我忘了她是病房里的哪一个。”我说,“但我记得她们当时的神情都是一样的——仇恨。”
利含情啜了一口饮料,抬头看着大楼的缝隙中透下来的阳光:“那个黑发女生我认识,她本来有一头漂亮的长发,人很温和。”
“是么?”我说。发生了那样的事,人会变样也很正常,我并不觉得惊讶。
“事情发生不久后,她还找过我。”利含情说,“算是一次倾诉吧。我原以为,她会对我说她有多痛苦,多仇恨……”
“不是吗?”我说,“那她说了什么?”
“她自责。”
“啊?!”
“她说,明知道应该尽快放下这件事,可就是放不下,每一次有意无意看到自己身上的疤,都会想起自己当时的经历,然后伤心得难以自拔,夜里也常常会做噩梦,尖叫着醒过来。”
“这不能怪她吧?”我说,“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谁都会消沉一阵子的。”
“是啊,我也是那么对她说的。”利含情说,“但是,事实上还有一件更让她烦恼的事。”
“是什么?”
“她总觉得这世界对她不公,总想讨回一些公道。”利含情说,“然而,除了医药费,这件事却全无别的公道可讨——她总是梦见那几个犯人上了断头台,或者受了火刑,或者被处以绞刑,可是她知道,那三个人患有精神病,还突然失去了亲人,其实他们也是受害者……所以她很自责。”
我默然无语,这番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