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比实际受伤的时候还要痛。我想坐起来,但是没什么力气,于是我无力地继续躺在床上,瞪着吊灯发呆,窗外是亮的,我估摸着自己已经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了。
之前的紧张、慌乱、和莫名的悲伤之类全都消失了,现在我的心简直像一潭死水,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冷静,而是因为我不去思考之前发生的事而已。过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我坐起身,穿好衣服出去。
林书南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看到我出来,他说:“今天状态怎样?”
“还好。”我说,“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算是过去了。”培根和烤面包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嗅觉细胞,我现在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随即,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食欲铺天盖地而来。
“身上的伤还好?”
“既然医生都处理过了,那就没什么大事了。”我说着,毫不客气地拿起牛奶杯子先喝了一口,“先吃饭再说吧。”
他笑笑:“医生说今天要去换药的。”
我抬起眉毛:“我不记得了,那时候简直浑浑噩噩。”
“一会儿我陪你去。”他说。
我三两口吃掉一片面包:“你呢?你冻伤了没有?”
“没你严重。”他说。
吃完了早餐,我终于有一种又落到地面上的感觉。我闭上眼睛,就目前的处境沉死了一会儿,说道:“书南,我觉得你应该和七夜雄治去做个亲子鉴定。”
“做了。”他说。
“嗯?”
“一开始是在一家比较小的医院做的。”
“那,结果是……”
“结果是,我和七夜雄治并非父子关系。”
“那……”
“但是也不排除有其他可能性,比如双胞胎吞噬,或者……外遇。”林书南说,“所以,前几天我和七夜雄治,还有金安蓝又去了一次大医院。”
“那结果呢?”
“结果今天出来。”他说,“但是我不打算去领了。”
“什么?!”
“我突然不大想知道结果。”
我着急起来:“为什么?你难道连自己的身世都不关心么?不管结果如何,这对你来说都是尘埃落定了,总是不明所以不也是……”
“是啊,第一次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会高兴,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像个大大的玩笑。不是七夜雄治的儿子,也就意味着,我这些年所遭受的责难,全部都源于一个错误。”林书南扭头看着窗外,说道,“但是很快,我想到了可能是鉴定结果有误,所以我决定再做一次。”
“那么,可是你……”
“我觉得自己太好笑了。”他说,“本不应该在乎什么血缘关系。”
“可是你已经被它卷进了麻烦。”
林书南长叹一声,低头沉思一会儿,才说道:“近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所谓的国仇家恨,难道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十几年的感情都可以弃之不顾?而且我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被他们捡了去,他们明知道我什么错误都没有犯!”
“不管他们的理由是什么。”我说,“我关心的是你的问题。”
“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吗?”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没想到,他们现在也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了,就是我并不是七夜雄治的儿子这种可能性。然而他们却依然抱定当初的信念,对我穷追不舍……我常常在想这是为什么。”
“这很重要吗?”我说,“重要到足以让你不去了解自己的身世?”
“很重要,可是我……我讲不明白。”他苦笑着摇摇头,“真是的,明明现在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心情的,怎么又说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洗碗了,待会儿陪你去医院换药。”
有人陪我换药是很好啦,问题是在医院换药的时候,每次医生给我上药,他都会露出一副异常担忧的样子,还抓着医生问了很多各种各样的问题,以至于医生用一种“我懂的”的眼神看着我俩,好像我身上的伤是因为夜生活太丰富所致的。
“注意休息。”医生说,“回去自己多感觉一下,如果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要及时来看。”
我点头,医生神秘地一笑,说:“还有,你的伤口有点感染啊,上次给的药吃了没有?”
我一愣,上回走得浑浑噩噩,并不记得有药啊!林书南抢答道:“她昨天拿了药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吃,也没见她吃。”
医生瞪着我:“不是叫你一天吃三次的吗?”
“我……当时累了,全忘了。”
“行了,回去好好吃药,不然好不了可别怪我。”
我无奈。林书南从包里掏出药,说:“药在我这儿,现在就吃吧。”
从医院出来,我对林书南说:“我要回家。”
“我送你。”他立马接道,难得反应如此之快,我喜滋滋地说:“不必了,你也挺累的,在家好好休息吧,上课的时候见。”
他也没再坚持,说道:“上课见。”
然而,走回去的路上,我发现一个问题——这药是不是特么的催眠啊!为什么我越来越困!
回到住所的时候,我已经困得像一只破皮的汤圆,浑身软趴趴的了。一打开门,我就看到苗嘉木呈大鹏展翅状朝我飞过来:“兰姐!”
我连忙往旁边一让:“我去,你想撞死我么?”
“兰姐,我可担心死你了!”苗嘉木说,“你不是昨天就得救了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关心,可是……你能让条路让我进去么?”
沙发上,千易贤和羽鸟十香漠然地看着我,我不禁感到一身轻松——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尽管这不是什么美妙绝伦的日子,但是,看来我熟悉的日子又回来了。
“小千。”我说,“这次谢谢啦。”
“用不着。”他说,显得有点得意,好像贼人是他抓住的一般,“我可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
我走进房间,把自己在床上摊成一张大饼,睡了个天荒地老,尽管在梦中仍然会想起逃跑时的情景,但是一睁眼想到那些都过去了,我就觉得很幸福。不管是多大的事儿,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过去,不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的“光荣事迹”被不少人知道了,于是总有人缠着我问这问那,好不麻烦。不过,一段时间过去后,这些人也就渐渐地少了,我的生活复归平凡。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这周老师难得地布置了比较少的功课,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在连续好几天的阴天之后,今天的天气终于又变得阳光明媚,虽然空气仍然算不得温暖,但是太阳照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我最喜欢这样的天气,这种时候,就算仅仅是走在路上,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也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在阳光下漫步,平时躲在角落的野猫野狗也大摇大摆地跑出来四处晃悠。我到镇中心的绿地走了一圈,然后随意地走着,当我意识到是,我已经站在阳明河边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苦笑。尽管是“随便走走”,但是每次我都能走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看来我并不是个喜欢探索新事物的人呢。
我左转弯,顺着河岸走去,今天河水水位有些高,波光在灿烂的阳光下如浮动的碎金一般,闪得人要眯起眼睛,头顶的天空中,几只风筝正在遨游着,尾端的布条在风中波动。
我沿着河继续走去,身上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的精力已经恢复,这样的天气,我想我可以走很久。
疗养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愣怔,我在回想我有没有计划过要来这个地方,好像没有,是我的潜意识把我带到了这里来,而我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看望病人么?
袁芊骊应该已经听说了绑架事件,以她的性子,也许她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上了二楼,我发现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袁芊骊正坐在窗边,侧头望着窗外,我说:“上午好。”
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过头,说:“上午好。”
她比上回看起来更加瘦了,但这也许只是光线的原因,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转身关上门,然后到床边坐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吧?”
“嗯。”果然如我所料,她并没有惊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笑起来:“我是富家女,所以,我也被绑架过,而且总有人会因为嫉妒来欺负我,或者通过利用我来向我父亲谋取什么,不过,他们最终都被父亲赶跑了,而且每次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父亲都会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补偿我。”
我点点头,这好像是我所不能领会到的人生。
“我的意思是说,”她说,“这些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是天大的事儿,在我是习以为常,所以我无法像别人那么好奇和关心。”
“我知道。”我说,“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渴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