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书南对视了一下。遗书本来就是公开给别人看的,但是既然刘明杰还没死,那么,他很可能不希望自己的遗书被公之于世,毕竟一个自杀者的遗书在某些人心目中可能会沦为笑柄。但是,说真的,我真的很想看看那孩子都想了些什么。
心一横,我说:“拿来看看吧,我会帮他保密的。”
刘先生把那张纸递给我,我打开这张被折成四个方块儿的纸,看到第一句话,我的心就仿佛遭到了一记重击。
第一句写着:“我是社会的蛀虫。”
我之前有考虑过,自杀的人为什么要自杀。我想多半是对生活的苦难的逃避,亦或是自以为看破了红尘,感觉人生没有意思。但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是社会的蛀虫。
我接着看下去,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看着看着我就湿了眼眶,不敢再细瞧,只急匆匆地扫到最后,最后一句话是:世上有这么多关心爱护我的人,我不明白自己哪里配得上这些。
最后一个句号,写得工工整整,好像是第一次练习写标点符号那般认真。
我把纸递给林书南,林书南一边看,一边后退,退到几乎撞在了墙上。看完之后,他把纸折起来,长叹一声。我看了看依旧睡着的刘明杰,和一脸憔悴的刘先生,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字里行间看来,这孩子小时候一定遭受过父母的打骂,甚至可说是“侮辱”,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个榨干了父母心血的罪人,甚至父母离婚也都是他的错……可我从未见过刘先生这样对待孩子,也不觉得他会是那样一个人。
也许,有些错误犯下了再改,就已经太迟了。
我们在病房里坐了好一会儿,刘明杰终于醒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声音,刘先生马上站起身,去给他倒水。
喝了杯水,刘明杰似乎清醒了些,扭头望着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来?”他轻声说。
“因为老子乐意。”我说。
“我本来就在医院里看望别人,顺道来的。”林书南。
“可是你们……”
“没有那么多‘可是’。”我说,“明杰,我们做的事情,是因为我们乐意,就这么简单。”
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被子。我说:“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书南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他抬头看看林书南,林书南耸肩说:“是被你吓出来的。”
他再次低下头。刘先生说:“明杰,以后别再干傻事了。”
“嗯。”声音微不可闻。
“也许有些事是要慢慢来的。”我说,“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养身体。”
我们退出病房后,我对林书南说:“走,我得去看看袁芊骊。”
“还不就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他说。
“好歹也算是认识的人。”我说,“我也想知道她最近情况怎么样了。”
“说实话,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我真挺害怕她就在我失忆的那段时间里离世了……那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林书南说,“不过,我也真没想到她能拖这么久。”
“是啊。”我说,“我偶尔会想,她意识清醒的时候会考虑些什么,可是每次都不敢深想下去。”
说着话,我们就来到了袁芊骊的病房门口,病房的们虚掩着,我推开门,一个小护士正在进行例行检查。见我们进来,小护士直起身,说道:“可算有人来看她了。”
“情况如何?”我问。
“如何?”小护士抬了抬眉毛,“她生命力比我想象的要强,不过也是活一天少一天了。她现在神志已不清醒,恐怕认不出你们了。”
我走过去,站在床前,林书南过去掀开帘子看了看。
“你别看了。”他说,“看了会后悔。”
我摇摇头,走过去,掀开帘子,随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无法形容自己眼前看到的场景,我只能说,那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人,似乎比我在解剖课上见到过的尸体更接近死亡,不过我倒不怎么后悔。
“你说,她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吗?”我问护士。
“也许能吧。”护士说,“说真的,她现在全是靠药物和机械撑着,要是把身上任何一根管子拔下来,可能就活不过五分钟。”
我愣了一会儿,我在想护士是不是在用一种隐晦的说法暗示我们替她选择安乐死,不过,我和林书南都没有接话。护士也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我们在这病房里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林书南率先站起身,说:“走吧,下馆子去,我请你。”
他率先走出门去,我在后面把门带上,他回过头来,替我理了理头发。
“兰兰。”
“什么?”
“你以后一定要活得比我长,好不好?”
“你很自私诶。”我说,“活得太长,会很寂寞的。”
“我一直都很无私。”他说,“不能让我自私这一回?”
“不准。”我说,“以后的事,别想那么远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他按了按我的头,朝前走去。
“比起及时行乐,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补充一下知识?你之后还要补考呢吧?”
“我靠!我给忘了!”我顿时喊道,以至于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你没恢复的时候我光带着你游山玩水了,就没把挂科这回事放在心上,现在才想起来……老子不想重修啊啊啊啊——!!!”
他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说,“紧着回去复习呗!走走走,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学习!顺便看看你的知识都回来了没有!真是,要是真的补考挂了,重修费你出!”
林书南仍然是笑着:“我出就我出呗,我欠你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笔重修费。”
带着林书南回到家,我看看日历,今天,离暑假结束还有一星期。
我颓然地倒在了书桌上。
最后,补考还是挂了一门,我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重修。以及大学的第五个长学期。
开学后的日子渐渐趋于平淡,上课,做作业,写论文,调戏林书南,被反调戏,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不错,但是多少缺了些激情。也许是上天看穿了我的心灵,就在秋学期考试快要来临的时候,我接到了来自玄晓之的邀请。
“学校里组织了短剧大赛,诗社要排演个短剧,缺跑龙套的,你来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这条信息转发给了林书南。下午课上见面的时候,我问他:“短剧的事,你看如何?”
如果是需要主演,我一定是不会去的,我知道以自己的性子,抛头露面的事儿不适合我。我记得小学时候,我演一棵树都能给演砸了,而且每一次排练都能有各种不一样的演砸方式——树被男女主感动得哭了,树看到反派使坏,激动得跳了起来抽了他一顿,树站在那里就摔了一跤……等等。最后正式上台的时候,到最动人的剧情时,我演的树生生打了个喷嚏,把悲剧变成了喜剧;如果不是当时有个更二的孩子演具尸体演到打起了呼噜,我可能会成为搞砸演出的罪魁祸首。
嗯,虽然现在不至于发生这种错误,但我的水平也只够演树不出错了。
林书南回复我:“你觉得怎样?我觉得我俩的水平也只够演棵树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最后我们还是到了玄晓之那里报到,我们去的时候,那儿已经站了一整排人,全是来演戏的。
“晓之!”我喊道,“我应邀前来,首先要给你打个预防针——我演技极差,顶多演棵树,或者演具尸体。”
“我知道。”玄晓之说,“我就缺两个简单的角色,正好你们来。”
“那你要我们演什么?”
玄晓之露出神秘的微笑,说:“兰兰,你演一台机器。”
“啥?!机器?!”
她不理会我的惊讶,转而对林书南说道:“你演……嗯,你演那台机器的喇叭!”
“哈?!!!”
“这么说,我们是搭档啦?”我说。
“没错。”玄晓之说,“目前剧本的数量不够多,我明天去加印了给你们。”
“那先告诉我,我演的这台机器需要做什么!”
“嗯……前三幕什么都不用做,裹着个外壳站那儿就行,等到第四幕的时候,喇叭会倒下来,你要顺势从里面把外壳拆了,制造出机器裂开的效果,并且迅速倒下,就这么简单!”
“嗯,果真简单。”我说,“但那……不是被推倒吗?”
“不是,是被压倒。”玄晓之严肃地说,“你们都有道具外壳,不会发生肢体接触的。”
我有点紧张了,到时候林书南是面对着我还是背对着我,他比我重那么多,会不会把我砸坏了?林书南倒是一副十分乐意的样子,摸着下巴,对着我露出神秘而优雅的微笑,笑得我心里发毛,只能假装没看见他,扭头望着一旁的其他演员,那里面还有不少我认识的人,比如肖恩——他正在异常认真地看台词。还有苗嘉木——他正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看到他那副样子,我突然觉得排练的过程可能会很有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