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哭给你看
"就保持这样便可,朕等着他。"
"陛下..."
"舒睿,无需多言,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朕信任你。"
舒睿眼中的楚景远,目光带着无奈与坚定,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然而自己无法忤逆这样的楚景远,因为他生来就是作为君王而存在的,而自己生来就是为保护他而存在的,纵使已经预见危险的到来。
"臣,遵旨。"
单膝跪地,舒睿握剑领旨。沉重的声音显示着决心,他与那人同样背负着剑的意义,即将面对的,是臣与臣的碰撞...
苍雪国的武举考试相较于往年要推迟许多,其中原因除了楚景远出访九莲国这点之外还有一个曾引起朝中重臣非议的理由,自然那是说不得的理由,没有人清楚那是什么,只有楚景远明白,虽说经历了不小的波折,可考试还是不负众望的开始举行。
由兵部宣布考试开始,首先于外场依次进行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武艺比试,合格者于午后入内场进行笔试的军事策略。由于阳星的情况比较特殊,并非是通过参加乡试和会试而晋级到的殿试,因此在外场考核时就颇受监考的关注。
梅竹雪躲在考场外围偷偷看着,身旁被抓住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望着周围,生怕被大臣们发现。想逃又不敢,毕竟这眼前的人虽只是五品尚食,可跟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单看站在门口看守的卫兵那表情就知道他们也不敢轻易惹到这位大人,自己不过一个小太监就更不用说了,可规矩还是要守,否则受罚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犹豫许久还是小心翼翼的对身边的人说道,"那个,大人,这看也看差不多了,考试马上就要结束,咱是不是可以..."
这"回"字还未说出口,小太监就望见远处走过来的人影,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本只是战战兢兢的身子挣扎的更厉害。一直瞄着内场动静的梅竹雪感受到牵制的手臂晃动的力度,不耐的转回头刚要抱怨,顺着那小太监的视线看过去就发现楚景远已离自己越来越近。
下意识就松了太监的手想逃,却不想被舒睿挡住去路。"呃...呵,呵呵,呵呵,又见面了哈。今天一定很忙吧?"作为御前一等侍卫,舒睿会出现在这里是不足为奇的,可楚景远怎么也来了?按理说他应该在下午的内场笔试时才出现的。
这么想时,对方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他先是透过梅竹雪身子看向场内,阳星此时正在进行马射的考核,标准的射姿,拉弓时的稳健动作皆显示他对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如此又岂会单纯只是六圣楼的掌柜的。
"阳星他..."
"欸?"楚景远突然开口说话一时让梅竹雪没有反应过来,她还以为他一定会责怪她不听话偷偷跑来这里,结果开口却是在说阳星吗?
"你最初见到他时,是否有从他那里听说什么?"
梅竹雪并不知道她与阳星初遇那时楚景远也在不远处,只当他是好奇当时的情况反问道,"听说什么?"
"像是为何来京之类的。"
"没有,我看他好像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没多问,怎么了?"
依然望着阳星的楚景远眉头紧锁,随即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笑了笑答道,"没什么,随口问问,倒是你,朕不是说过不准来这里,你却不听。谁告诉你地点的?"
"呃..."梅竹雪不疑有他,只当对方是真生气了,余光瞥眼被自己抓着带路的小太监,尴尬的一直对着楚景远干笑。
低头看见仍然跪在地上发抖的太监,楚景远无奈叹气,果然是自己平日太宠着这女人了吧,"起来回你该去的地方。"
"谢,谢陛下。"
身边没了挡箭牌,梅竹雪尴尬的转移着视线,却还能深刻感受到对方盯视她的锐利目光,脚下后退一步碰到什么,才恍然想起主意,蹲身拎起被遗忘的食盒举到楚景远面前,甚至还庆幸还好他是一个吃货,对付吃货来说,美食要比钱更有用,当然,他也不缺钱。
"楚景远,我做了午膳呀,你要不要先享用?"
"..."明知道对方是在刻意转移话题,楚景远却还是禁不住她的诱惑,灵敏的嗅觉早就闻到从她身后飘来的味道,还没来得及问,这丫头倒是先招了,原本以为她真是为了给阳星送饭才来的这边,现在倒也平衡许多。
为了掩饰已经心平气和的情绪,楚景远掩嘴轻咳一声,仍是故作严肃的问道,"现在是想拿食物贿赂朕原谅你吗?"
"嘿嘿,没有,哪能呢,本来就是我错了,我是不会做错事不承认的,而且原本我也是要给你准备午膳,多亏我出现在这吧,要不在宫里找不到你,做好饭也没人吃啊。"
"哼,反倒怪起朕来了。"话这么说着,楚景远还是示意她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三样菜:豉椒鸡片,凉拌麻辣牛肉,还有就是梅花凤鲚炙,看起来似乎真是为了调理他的舌头而特意准备的辣味菜品,可见到那条鱼时,楚景远不自觉蹙紧眉头,然而这一变化并未引起梅竹雪注意,只是开心的指着那道菜津津乐道的解释着。
"你看这道菜,梅花是严冬的寒梅,我打听了许多地方最后还是听说太后娘娘喜欢收集冬梅,才得到的食材,凤鲚原本是太湖里只在酷暑出现的凤尾鲚鱼,没想到御花园里那个池塘里也有,所以才有的这道菜哦,你快趁热吃吧。"
"梅花凤鲚炙...么,或许,真会变成那样也说不定。"
"恩?"不理解楚景远喃喃自语的话是什么含义,梅竹雪只当他是第一次吃到这道菜而理解,对方又没多解释什么,笑着看她,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这笑容显得苦涩而又柔情,心里没来由就跟着痛了。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在梅竹雪看来,对于楚景远,她似乎永远也弄不懂他的真实想法。
"朕会吃的,菜留下,你回宫里吧,朕叫宫女送你。"
"欸?等...等等,楚景远,我还有话...要说..."
最后两个字说的无力,梅竹雪只看着他转身走进考场内,手里的提食盒也被阮信代为提走,只留下一名曾照顾她的宫女站在面前,梅竹雪一脸茫然的回视等待她离开的宫女,"他是生气了吗?"果然是看她偷来这里生气了?
"回大人,陛下是累了。"宫女自然不敢说皇帝是否生气了,只说着表面的回答,梅竹雪却也只能接受这种说法,毕竟这几日楚景远的忙碌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梅竹雪想的那么简单,当百无聊赖的晃在宫里等着下午考试的最终结果时,宫中却传出一个让她震惊的事情——楚景远受伤了。
"受伤?怎么回事?他不是在考场吗?怎么会受伤?"抓住传话的士兵,梅竹雪忽然觉得心慌,不单单是因为受伤的人是楚景远,在梅竹雪的心里潜意识还觉得这事是自己必须该知道的。
"具体情况还不知晓,考场那边只说是有考生行刺陛下。"
士兵急着去传御医赶去考场并未多做停留,梅竹雪却因为这一消息而呆立原地,那隐隐的不安再次袭上来,考生行刺,楚景远受伤...拼命摇着头,试图打消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可那种想法却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为什么...会想到阳星?
"喂,呆女人,跟本王走。"
"...楚若炎?"
"还傻站那做什么?你不想去考场见我皇兄吗?"楚若炎路过回廊时便看见梅竹雪颓废的站在草木间双眼无神,只当她是在听到行刺事件受到惊吓担心楚景远的状况而有的正常反应。
"考场,对,对,要去考场,必须要去考场。"象征性的回应着楚若炎,此时梅竹雪一点也不觉得在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面前这么慌张是丢脸的事情。
前进的路变得有些漫长,梅竹雪眼前的景象显得虚幻而不真实,热浪滚滚,不知是紧张的汗迹还是闷热所致,梅竹雪的手心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一旁楚若炎难得见她会有这种反应,哼笑一声,"担心我皇兄吗?还算你是有心的女人。"
"...楚景远他现在还好吗?"
"那是自然,我皇兄命硬的很,更何况还有舒睿在身边,听说刺客受了重伤,已经被抓住了。"
受重伤?被抓住了?
虽然还不知那人是谁,为何此时自己会希望那人可以逃掉呢?
"呐,楚若炎,知道被抓住的人是谁吗?"
"恩...对了,你应该知道才对,不就是你们酒楼的人,那天和我们一起在良潘河那见过的,叫阳星还是什么?愚蠢的女人,身边有人是刺客也不知道吗?劝你有心理准备,这事牵连了几个人,连你也有可能被带去刑部审问。"
"你说牵连几个人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说贤王府,毕竟和你们走的最近的就是那里,这次推举那人的还是贤王,不知道皇姐他们会怎么样呢,真是会给人添乱。"楚若炎抱怨着加快了脚步,却还不忘顾及身边人的感受,余光瞥见梅竹雪似乎处于无神状态,又是不忍,咳了一声劝道,"你也不必那么担心,到时只要撇清与那人关系就行,不是说是招来的人吗。"
此时,梅竹雪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走进考试内场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御座上任由御医包扎伤口的楚景远,他微闭着双目靠在椅背上,左侧未受伤的手臂枕着头部,另一边衣扣敞开着,斑驳的血迹残留在手臂上,刚缠上的纱布很快又浸出血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较上午见到他时更显疲累。
座位侧面的桌子上还摆着她的食盒,梅竹雪恍然想起楚景远看着那道梅花凤鲚炙时说过的话,泪水不禁模糊了眼睛。
楚景远,所以你是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才不让我出现在考场的吗?
所以,这里也流传着鱼肠剑这种故事吗?
虽然境遇略显不同,可依然都是行刺。明白了意义,梅竹雪忽然就问不出口了,好像她多说一句都会成为对阳星确凿的证据。为什么自己偏偏今日做了这种菜,真是一种刺眼的讽刺。
忍不住向前走着,连身边楚若炎都来不及抓住她,楚景远闻声睁开眼,先是平静的表情凝着女子茫然走近自己,随即让在场人都意外的,这种紧张的气氛下,他们的君主只是弯起嘴角,笑靥生花般对眼前女子动了动嘴唇道出简单的几个字。
"梅竹雪,朕饿了。"
"..."
声音轻描淡写而响彻大殿,女子眼泪瞬间决堤,颤抖着将身子垂下,头深深掩埋在空隙的座椅处,手指紧紧抓着楚景远的衣摆,龙袍被抓的褶皱不堪却无人敢去责怪。
一切无声,就连御医包扎的动作都停顿下来,那女子静静的哭泣似乎成了整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事物。无法被打破的画面,仿佛多出一个动静都会将那女子隐忍的声音决堤而出。
低头注视着梅竹雪许久之后,楚景远才沉重的从鼻息叹着气,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梅竹雪...交给朕,朕会处理,相信朕。"
三句短话道出所有心思,那女子自然已经明白男子的意思,然而正因如此使得梅竹雪变得更哽咽起来,她该怎么说,只是简单几句话,他就将她的尴尬与为难的立场悉数掩盖,只是简单几句话,他就安慰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现在正想着什么、担心什么,所以他全部都说出来,全部都承揽过去。
楚景远,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忘袒护我吗?
好狡猾,真是好狡猾...
这份心思,这份债,该怎么还啊...
"好了,这么多人都看你呢。哭什么,又不是死人了。"
"...楚景远,你当我是笨蛋吗?"那是行刺啊,不是别人,是行刺你这个皇帝啊,弑君之罪必死无疑,她就算是个历史傻子也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不顾形象般在楚景远的龙袍上擦了擦,梅竹雪依然将脸埋在他的座椅里,柔软的垫子似乎多少能给她一些依靠,又或许是楚景远拍在她身上的手让她多少冷静许多,唯一的念头是想即刻见到阳星,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想看看他的伤究竟有多重。
可是梅竹雪知道,现在她不能提这种要求,不单单是自己的立场问题,还有楚景远的立场。
只听楚景远又沉重叹了一声拍拍她的头,接着示意呆愣在一旁的御医继续手中之事才开始环顾大殿之内,"都退下吧,考试成绩与授职之事朕交给丞相负责,至于刺客一事暂待处理,阳星武魁一位便由榜眼补替吧。"
"臣等遵旨,愿吾皇圣恩浩荡,龙体安康。"
一些冠冕的话说完,站在大殿里的众臣怀着不同的心思退出殿门,楚景远的目光落在仍未离开的楚若炎身上,早已知晓他那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所谓何意,只回给对方温柔的微笑说道,"若炎,你回母后那边,告知于她,说朕并无大碍,好让她得以宽心。"
"皇兄..."
"你多虑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去吧,朕有些累了。"
耳边听着楚景远低沉的声音,梅竹雪试图从中听出一些解疑的消息,可那含糊的言语着实让她分辨不出,怎么又扯上楚若炎了?他知晓了什么才让楚景远否定的呢?埋在座椅里的脸这才转向大殿之内,便看见楚若炎仍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却也听话的跪安退了出去。
忍不住侧头望着又闭上眼的楚景远,御医已经为他包扎好伤口,龙袍还来不及换下,楚景远此时的状态真可用心力交瘁来形容。难道每次遇到行刺的事情他都是这种状态吗?梅竹雪心里隐隐为眼前这人心疼。
"舒睿也起来说话,别一直跪在那里。"
顺着楚景远的声音,梅竹雪这才发现,已经空旷的大殿之内原来还存在一个人,舒睿就在刚刚宣王所处的位置不远处一直俯首跪地。
"臣护驾不利,甘愿受罚。"
"呼...舒睿,起来说话。"将话又重复一遍,此时楚景远的语气变得严肃。
沉默片刻,跪地的男子最终还是老实站起身,却依然低着头,一副犯错的孩子等待家长教育的样子。
梅竹雪注意到他那因自责而握紧的双手处也有淡淡的血迹,脚边的地上也隐约可见滴落的血痕,想来刚刚一定是场激斗,再想到阳星可能会受到的伤...
察觉身边女子的异样,楚景远转过头,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若是担心那人的情况,朕已经命人妥善处理他的伤势了,暂时不会将他关进天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阳星会对你...而你好像又知情的样子。"既然对方提到这里,梅竹雪也不再保持沉默,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在,舒睿显然也是知情者之一,她也就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楚景远并不急着回答女子的问题,只是静静凝着她面上的泪痕,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后悔为阳星做到如此地步,君王会袒护一个刺客已是让人匪夷所思之事,如今不但未交给刑部处理,甚至还自己将人留下。只因为眼前这女子吗?知道她一定会为此事而来,不忍看见那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吗?不,不仅仅是这样才对,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为何会对阳星网开一面。
可是,若这眼泪里有一滴是为他而流的,那纵然前路万般阻碍,自己也定不会心存后悔吧。
带着这样的奢望,楚景远抬手,指背缓缓擦过女子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依恋,"现在朕看见你哭的样子了,是不是朕也该哭给你看?"
想起这是彼此在九莲国时的对话,梅竹雪拍下他的手,"楚景远,这一点也不好笑。"
"恩,朕也这么认为,可是你还是笑了。"
"...真是佩服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跟我调侃。"
"朕更希望你称这为调情。"
依旧是往常那般魅惑的笑容,梅竹雪因他这话不自觉的脸红,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产生少女情怀,故作生气的站起身走下阶梯来到舒睿面前,看他仍是一脸自责的样子对于她与楚景远的对话丝毫不为所动,梅竹雪不禁佩服起这个人,他还真是一心向主。
"你的手不要紧吗?"
"...不碍事。"
不碍事才怪。
对于手的护理向来是一级保护的梅竹雪对于对方这种态度有些不满,更何况他是练剑之人,手受伤怎么可能是不碍事就解决的,刚刚御医来都没有发现这人也受伤了吗?"我那几天待在太医院学了一些简单护理,用不用我给你先包扎一下?"
"不必,照顾陛下要紧。"
回视御座上的男子,楚景远那理所应当的表情让梅竹雪皱眉,他怎么都不关心自己的臣子,虽说舒睿是御前侍卫,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可怎么说也是工伤,他这领导太失职了。不去理会那人的笑意,梅竹雪转回头又对舒睿说道,"那一会儿给你补充一些维生素吧,营养足了伤口才会好的快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