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像是金铁相击发出的声音。
顶盖被人合上。
叶良陶愣愣地低下头,正在这过程中,驾驶室内骤然一暗。
原来是赤膊男人见叶良陶注意力不在他这边,抓住机会摁下了灯光开关。
突然降临的黑暗令叶良陶慌张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水笔,似乎这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与此同时,他睁大眼睛,盯住正前方的黑暗,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前传了过来,并且越发靠近。
等到这声音到了近前,叶良陶已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向自己冲来的黑影,他刚想做出反应,就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胃里涌上来的酸水顷刻间就飙升到了喉头。
没等他吐出来,赤膊男人又是重重一脚,将他踹得身体向后仰去,倒在地面上滑行,直至撞到了某样物事才停了下来。
脊椎像是要断了一样,嘴里全是苦涩的酸味,两条手臂表面的皮肤由于刮擦而泛起灼烧似的摩擦痛,位置不同但疼痛程度是如出一辙的强烈,叶良陶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刚想呼救,眯起的眼睛里就看见黑暗中有人欺身而来。
赤膊男人垫步上前,凭借直觉锁定了叶良陶的位置。
紧接着,他抬起右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叶良陶的脸上,然后像踩烟头那样左右碾动。
橡胶鞋底精准地封住了叶良陶张大的嘴巴,霎时间,他脱口而出的呼救变成了呜呜呜的闷哼。
随即,赤膊男人抬起另一只脚,踩在叶良陶右肩胛上方的空地,往左下方一挪,稳稳卡住他的脖子。
正当赤膊男人准备把叶良陶脖子拧断的时候,头顶上方,坦克的顶盖突然被人掀开。
来人是河圣哲,他探头进来,见驾驶室内一片漆黑,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救,救,救命!”
河圣哲思索间,突然听见两三声断断续续的呼救,貌似……是叶良陶那家伙的声音?
什么情况?河圣哲挑了下眉头。玩那么嗨的吗?
他浮想联翩的思绪被一只攥住他衣领的手打断,赤膊男人拽着他的头将他直接拉入了坦克内部。
河圣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头和屁股掉了个个儿,未等他从背部着地的火辣疼痛中缓解过来,赤膊男人就已经将他拖到了叶良陶旁边。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放声哭喊起来。
凄惨的哭喊声通过大开的顶盖传了出去。
他们满心期待有人能够听见,然后过来营救他们两个。
然而,外边已经忙得热火朝天,直升机如同奔忙不停的工蜂,起起又落落,螺旋桨嗒嗒嗒嗒转个不休,吵杂而喧闹,谁能听见他们俩那被裹挟在冷风里的呼救。
嘭。
赤膊男人熟练地将顶盖拉落。
霎时间,驾驶室和外界就变成了两个空间。
“歇歇吧,这里边,我只要一点火,那台大功率柴油发动机的噪声就足以将你们俩的声音盖过,你们觉得,你们能喊得过它吗?”赤膊男人说,一边将身上的纤维绳索解下,然后废物利用,将两个人绑得结结实实。
两人脸贴着脸,肚皮贴着肚皮,鼻涕眼泪混作一团,极其羞耻。
总算是摆脱了这烦人的捆绑,赤膊男人舒展了一下身体,将灯光打开,在座椅上坐定,看向两人。
这两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卒,绝对不可能是偷偷从背后打晕他然后将他绑来这里的人。背后肯定另有其人。不过,这两个人肯定和那人脱不了干系,不然他们待在这里干什么?也许是替那人看守他?他心里猜测。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河圣哲在心里说,同时头颅拼命往后躲避,他被恶心坏了,叶良陶这家伙多久没洗过澡了?头发都发臭了,脸上还全是油。嘴巴一张,那怪异味道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不说?”
赤膊男人眉头一挑,语气变得带有威胁性起来,“我希望你们明白一点,我要杀你们是真的很容易。”他比划了一个双手交错的姿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下,你们就死了,相信我,非常快,而且无痛,连叫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另外。”他补充道,“我是真的会杀了你们的,如果你们不交代的话。别抱有侥幸心理。”
“哥!”
感受到生命威胁,河圣哲终于说话了,他一边躲避叶良陶的恶臭攻击,一边发自真心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路过。”
“你当我是白痴吗!?路过?”
“不是,我当然不敢当您是白痴,可是,我真的是路过啊。”河圣哲无奈地说,感觉自己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他思考着该怎么措辞让赤膊男人相信他的话,突然,他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叶良陶身上。
“哥!”他带着喜意说,“你要是和这小子有什么过节,你就弄死他,我保证当作没看见!”
他话音刚落,叶良陶立刻拼命挣扎起来。
由于绑在一起的缘故,他一动,河圣哲也被迫动了起来,两个人像条毛毛虫一样在驾驶室里蠕动。
“安分点!”
赤膊男人冷声说。
见叶良陶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他站起身,对着两人使劲踢了两脚。
河圣哲痛得身体蜷缩,一边哭诉:“大哥!他的错你踢我做啥!”
赤膊男人冷笑,“少跟我在这儿装傻!”
他说,“既然你不肯老实交代,那就我来问。”指了指头顶,“外面那么多直升飞机怎么回事?这里是哪儿?谁派你们来的?抓我干什么?”他刚才拽河圣哲下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夜空中有十几架直升机飞向远方。
河圣哲一边痛苦呻吟,一边嘶声回答,“那些直升机是用来运送伤员的,这里是春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是主编派我们俩来的,来做外采,至于大哥你,我是真不知道抓你来干什么,不是。”他突然瞪大眼睛,哭嚎起来,“谁抓你来了啊,大哥,谁有胆子抓你啊,我要有那个胆子,我现在至于这样嘛我。”
春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赤膊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你骗我?”
“……”河圣哲已经无话可说,“哥,既然我说啥你都不信,你干嘛问我呢。”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要不信,你就自己出去看看啊。”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真要有人抓你来,怎么会派我们两个人来看守呢,大哥,你自己用脑子想想,要真有人想对你不利,就我们俩消失的这段时间,外边肯定已经有无数人团团围住了,有吗,我就问你一句,有吗?”
因为想到结局再差不过就是一死,他突然变得硬气起来。
赤膊男人被他说得神情一动,转过身,透过驾驶潜望镜看向外界。
果然,正如河圣哲所言,外边寂寥无人,并没有人注意到位于停车场角落的这辆坦克,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唯有冷风嗖嗖地灌入驾驶室内部,刺得他眼睛微涩。
他眯眼向更远处看去。
担架,哀嚎,鲜红,军装。
“这里真是医院?”赤膊男人问,继而确认,“春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对啊——”河圣哲拖长音,有气无力地答道,心说这哥总算愿意信他一句话了。
赤膊男人收回视线,转身,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他随即蹲下,将那东西拿起,是叶良陶的绘画本,恰好翻在“秦禹驾驶坦克”的背影那一页。
赤膊男人眼神微凝,将绘画本朝向两人,抬起头问道:“这人是谁?”
河圣哲吃力地仰起脑袋,眼睛朝上翻,看了眼之后说道:“不认识,哥你先别急!”看见赤膊男人向他走了两步,他担心又要挨打,连忙说,“这是这家伙的东西,你应该问他,不应该问我。”他眼睛朝叶良陶斜了斜。
赤膊男人随即看向叶良陶。
叶良陶眼神游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森林里被猎人打了一枪未中而仓皇逃窜的小鹿。
“你画的?”赤膊男人问。
叶良陶目光恢复焦距,看向绘画本,眼瞳中冒出些微光芒,点了下头。
“这是谁?”
“秦,秦少校。”
赤膊男人皱眉回忆,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一位姓秦的少校。而且,少校那种级别也不是他有资格接触到的,整个春城市现在有没有少校还不一定。
由于春城市特有的“能力者”修炼体系在低序列时空中很吃香,所以春城市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将绝大部分军队派往其他时空当雇佣兵,以此来收取高额费用,作为维持城市运行的经济基础。
像少校这种军衔,最起码也得是皓月境的强人,他别说得罪了,连碰都碰不到啊。
你说你皓月境的大佬,问我借辆坦克,有必要敲闷棍吗?赤膊男人有些无语。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叶良陶的话的真假,只是,想到那人没有杀自己,赤膊男人便将这话信了六分,如果真正对他有恶意,哪会留着他这条命到现在,恐怕就不是敲闷棍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背刺,拿了他这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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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市出入境管理局。
刘老头久违的没有在看门,而是站在门口,仰望漆黑苍穹。
“这违背了约定。”阴影中有人说。
“你拦得住他吗?”刘老头笑眯眯地问。
“我拦不住,但你可以。”
“我为什么要拦?”
“你是他的教官!”
“多少年前的事了。”刘老头摇了摇头,“况且,他也没有引来那些人的注意。”
“这太冒险了。”
“一千年以来,何曾稳妥过?”
“为了一个女人,宁可背负暴露在阳光下的危险,值得吗?”
“别忘了他姓什么。”刘老头语气幽幽,“秦家,洛家,沐家,叶家……春城三十六家哪个是优柔寡断的种姓。洛展颜,沐三景,甚至是叶家那对横行无忌的夫妇,他们对抗了宿命那么多年,你难道认为他们还会惧怕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危险?”
“微不足道吗?”那人顾自喃喃。
“春城三十六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他轻声问。
刘老头喟叹一声,近乎呢喃地说,“只不过是一群想要摆脱作为兵器命运的可怜人呐。”
“兵器吗……”
阴影中有人消散,徒留下一声像是自语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