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贞治思虑间,一人向他跑来。
镀银面罩、全息头盔、隐形盔甲……观其装束,赫然是池城麾下一员。
那人到了近前,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棕色短发,兔子似的长耳朵跳了出来。
他快速行了一个下属对上级的礼仪,然后说道:“严贞治长官,池头儿让我通知你,赶紧带人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严贞治问。
那人摇头。“不清楚。”
“他有说让我们过去干什么吗?”
“没。”那人仍是摇头,“池头只说了,让您带人过去,在出口等他命令。”
“……知道了,你先过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沉默了片刻,严贞治对那人说道。
目送那人离开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池城向来和他不对付,很少有主动请求他帮忙的时候,现在却松了牙关,显然是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需要去解决。
然而——
严贞治看向终端显示屏上不断闪烁的巨大光点。
他想说,池城根本就不应该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群野蛮人身上——池城似乎认定对方手里掌握有幼神的下落。
严贞治认为,这个巨大、神秘、来历不明的光点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暗自叹了口气,纵使严贞治心里有千般疑虑,也只能听从池城的命令。
毕竟名义上,池城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拥有任何人也不得违抗的指挥权。
严贞治向运输车尾部走去,越过那几个正在捣鼓纵向扫描装置的工作人员——看来他们今天是捣鼓不出什么结果了。
砰砰砰,严贞治重重地拍了几下后车门,随即退后两步。
过了两三秒,后车门向两边打开,里面坐了四个人,正在打牌,玩的是一种叫做“跑得快”的棋牌游戏。
这个游戏的目标是想方设法地将自己手中的牌尽快打出去。谁先把手中的牌出完,谁就胜。
严贞治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散乱牌堆底下的立方形机器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移开。
这帮家伙,竟然拿便捷式血液透析机当垫桌,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辐射杀死他们。
“收拾一下,带上家伙,有活儿干了。”严贞治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将后车门合上。
半分钟过去,后车门再次打开,四个人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尚未翻下的领口、露出一截的里衣、帽檐下乱糟糟的头发无不在说明他们是在仓促间完成的换衣——他们原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他们的事了。
严贞治和池城面和心不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每一次外出行动,池头儿都很少有用到他们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居然就是个特例。
严贞治没有换衣服,或者说,他早就换好了衣服,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尽管池城看不惯他,但他仍秉持着“在其位谋其职”的职业准则,绝不像这几个心性跳脱的年轻人那样,光明正大地偷懒。
严贞治将隔离服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瞥了一眼那几个一举一动都透着手足无措的年轻后辈,薄唇微张。
“定心。”
“带上所有可能会用到的便携式仪器。”
“准备出发。”
他没有特意指出哪些便携式仪器可能会用到,后辈不能奢求前辈指点过多,他们总要学会如何摸索着前进。
雏鹰飞离巢穴前,它的父母不会在它身上装个降落伞。
一样的道理,严贞治只会告诉他们要做什么,而不会教他们怎么做。
……
滋啦,滋啦——
一阵阵刺耳挠人的电流声在区域频道里响起。
池城眉头狂跳不止,压抑怒气说道:“你们俩,给我把麦关了!”
“……是!”
“明白!”
两声明显带着些许慌乱的应答。
电流声短暂消失,池城松了口气。
忽地,他神经再度紧绷起来,因为那股恼人电流声又出现了。
“你们俩,听不懂命令是不是!?”他气得困意全无,怒气十足的声音在区域频道内回荡。
“长官,是我,严贞治。”
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
病案室门口,严贞治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旁边两个抖动不已的白色身影,她们不是由于紧张,而是因为憋笑。
“谁?”池城愣了一下,“哦,是你,到哪里了?”
他很快就分辨出这是严贞治的声音,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一张极其惹人厌的厌世脸,语气立即由原先的凶浪滔天变得波澜不惊,相当冷淡。
“病案室门口。”严贞治边看门旁铭牌边说。
“哦,好,先等着,我这边好了,会通知你们。”池城说。
说完,他就单方面切断了麦克风。
旁人看上去他十分镇静,殊不知,他正在头盔里跳脚大骂:“靠,是哪个兔崽子把区域频道的语音密钥给了这家伙!?”
区域频道需要语音密钥才能加入,严贞治作为技术总管,属于后勤人员,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没有那个资格加入战时语音的。
听到池城说完,严贞治也非常顺手地把麦克风关闭。
他的脸色如一口无波古井,任凭那帮后辈怎么看,也瞧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端倪。
靠近一楼廊道中央,两位男性后辈站在一堆便携式仪器旁,一边偷瞄严贞治,一边窃窃私语。
谈话内容大致可以概括为:
池城根本不给严贞治面子,把他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严贞治好歹也是技术总管,从等级上来说,只比池城低了一头,他为什么不反抗,弄得他们几个人在其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
不管是赵勾带的队,还是周川带的队,技术总管的地位都很高的,怎么到了池城这里,他们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了?
这一切都怪严贞治,碰上个这么没种的上级,算他们倒霉!
这时,一位平时和他们俩关系不错的女同事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扯了扯他们俩的衣角。“别说了。”她轻声劝道。
那两人满脸茫然,又看见对方指了指他们挂在耳朵上的简易通话器,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脸色剧变。
该死!他们俩竟然忘记关闭麦克风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刚才所说的话全被严贞治听见了?
等等!还要严重!区域频道内凡是没有断开语音的人全部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两人面色煞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作为二人谈话中心的严贞治却没有就此发难,对此二人也没有作出任何言语上的批评。
他面色如常,像是块巍然不动的山石。
唯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女性后辈,清楚地看见,严贞治前辈的身体刚才有过一瞬间的颤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了幻觉。
池城当然也听见了两人“恍若无人”般说出的那番话。
但他没有在区域频道内发表任何挽回严贞治面子的言论,也没有一点给严贞治台阶下的意思。
他只是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喂,那两个,电线接好了没,多少人就等你们俩了!”
顿了顿,他又说,“其他人,不要放松警惕,敌人就隐藏在暗处,就等你们露出马脚呢。”
……
“这个键,嗯,好像能打开夜视功能。”
褚仁的私人办公室里,柚里香继续研究手中的遥控器。
沙发前,褚仁的尸体被众人移到了别处,唯余下一滩固化血液。
李玉龙、老王,他们当中唯二两个拥有夜视功能的人,正在围着书架敲敲打打。
老王刚才说,这背后应该有一条密道,所以他们现在正在寻找触发密道的机关。
钱巡捕坐在柚里香旁边,身子陷入沙发中,好不惬意。
这个场景,这对人物,这种年龄差,像极了爷爷在陪孙子看动画片。
房间一角,刘宗仁屈膝跪地,他们捡来的那个女人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她把头埋在膝盖后,无论刘宗仁如何温言劝导,她都不肯抬起头,哪怕说一个音节。
柚里香一只手拿着打燃了的火机,一只手握着遥控器,借助火光,眯眼研究上面的图示。
“我说,老钱,你倒是舒服,瞧瞧人家柚子,你们俩谁资历老啊?”
王巡捕找得有点累了,扶着书架,冷笑着对钱巡捕说。
钱巡捕觉得委屈,驳斥道:“没有这金刚钻,我就不揽这瓷器活。”
“呵。”老王夸张摇头,啧啧有声,“怎么着?你的意思是帮忙举个火机也得去考个举火机执照呗?”
钱巡捕闻言眼睛一瞪,刚打算反驳回去,就听柚里香笑着打圆场:“好了你们俩,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离开这里,你们要吵,等到出去了以后再吵,到时候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就又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摁下那个他认为是“打开夜视功能”的按键。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池城等人的身影,其实柚里香不知道,早在他们来之前,褚仁就已经打开了夜视监控摄像头,只是他们进来以后,搬东西的搬东西,找出口的找出口,难免碰到沙发上的遥控器,误摁了其他键,于是将夜视功能关闭了。
“哎,哎,你们过来看!”
一见屏幕上出现了较为清晰的图案,钱巡捕立即咋呼起来。
“小声点!”柚里香低声提醒他。
“你是要我们陪你一起死是不是!?”老王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低吼道。
“你们俩,都他娘的给老子消停点!”说话的正是李玉龙,他一开口,两人当场哑火。
另一边,刘宗仁见他无论怎么做,女人都毫无反应,也只能暂且放弃。
听见老钱的咋呼,他也站起身,摸黑寻了过来。
“他们傻愣愣站在原地等什么呢?”钱巡捕问。
“大概,在等援军?”柚里香试探猜道。
“他们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人吧,还有援军?是打算把这栋楼拆了吗?”王巡捕咋舌。
“不对。”刘宗仁看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是在提防我们偷袭他们。”
“我们?偷袭他们?”
“不会吧,我们不是在这里呢吗?他们在跟空气斗智斗勇呢?”
“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刘宗仁试着站在池城的位置上去想,“也许,他们忌惮我们,应该是忌惮探长,毕竟他之前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敌人的攻势。有探长这个生猛战力在,他们担心我们围点打援,悄无声息地摸掉他们所有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你看,那两个蹲着的人。”
他指着其中一块屏幕一角,“他们应该是在接电线,等到电路恢复正常,灯光就会重新亮起,到了那时,我们就不再安全了。”
啪嗒——
说曹操曹操到。
屏幕骤亮。
池城抬起头,感受光明重新降临,再低下头时,他在区域频道内懒洋洋地说道:“三人一队,分开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