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柚子你小子开的枪啊!”
先前那名惊呼“老刘”的年长巡捕恍悟似地说,对于柚子这名自从进了巡捕房就寸步不离刘宗仁半步的年轻人,他认为对方能够打出刚才那么高水平的一枪,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巡捕房里谁不知道,老刘已经打算把自己一身枪术传给他了呢。
“话说回来。”另一名胡子拉碴、身上总带着浓浓酒味的巡捕小声说,“探长不是也经常霸占着训练场,一练就是三四个小时,光是靶子就被他打烂过几百个,怎么看起来枪法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喂喂!”
李玉龙扬起下巴,喝斥他们,“他娘的老子听得见的好吧?”
见两人缩了缩脖子,他又转头对还保持着躺姿的年轻巡捕柚里香说道:“干得不错,小子!不过,你还躺在地上干什么?!等着老子来扶你吗?还不快点站起来!”话到最后,已是命令,吓得柚子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三两句话将局势掌控权重新收归手中以后,李玉龙这才对已经走了过来的刘宗仁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一家人。”刘宗仁皱着眉回答,“那两名女性丧尸,其中有一个怀孕了,我怀疑两人是母女关系,这名突然出现的男性丧尸,估计就是这个怀孕女人的丈夫。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事实也多半是如此。毕竟这是一家妇幼保健医院。”
怀孕了?李玉龙走到那个肚子高隆的女性丧尸身前,蹲下身,从他的左脚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探长,你,你要干嘛?”
柚子走下楼梯,看见探长大人似乎是想要将对方开膛剖肚,顿时吓了一跳,问道。
“苦命的孩子,父母亲都死了,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李玉龙轻声说。
“别吧!探长!”年轻人苦着脸哀求道,“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啊!”
“柚子!”刘宗仁赶紧扯了年轻人一把,示意他不要多嘴。
“那你来养?”李玉龙抬起头,冷笑着看了年轻人一眼。
柚里香挣开刘宗仁拉住他的手,刘宗仁脸上讶色一闪而过,他没有想到这位向来唯他是从的徒弟会出现这种态度。
柚里香坚定地注视着李玉龙,咬着牙齿说:“我养就我养!”
他以为他这样说李玉龙就会欣然同意,却没想到,李玉龙只是对他嘁了一声,摇摇头:“小子,先不说这孩子到底活没活着。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他?年轻人,路要一步一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担不下的责任别去担,你担不起!”
说着,他举起匕首,便要往下插入。
“不要——”
柚里香伸出手,却无济于事,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李玉龙将匕首落下,因为刘宗仁以及另两位年长巡捕用力摁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难以前进一步。
而就在此时,李玉龙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众人以为他是心软了。
谁曾想,紧接着,李玉龙脸上浮现起不敢置信的神色,连连倒退三步。
“撕拉!撕拉!撕拉!……”
像是牛皮纸袋被人撕开来的声响,怀孕女人变成丧尸之后的孕肚就如同牛皮纸一样坚韧。
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淌过青紫色的妊娠纹,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一只如同青玉般的小手竖立在腹腔正中。
柚里香此时估计早就忘了什么“我来养”的狂言妄语,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刚才为什么要跟探长大人说那么多话,有那点时间,估计这个怪物也不会有机会现世。
“我去,这真的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快的婴儿!”那名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巡捕瞠目结舌地说道。
众人眼中是如同地狱恶鬼爬入人间一般的奇诡画面:
一个身无寸缕、不到一尺高的男婴“脆生生”地站在他死去母亲的腹腔中央,肤色有如刚开采出来的大理石一般,皮肤很薄,薄的像纸,透过皮肤能够看见他纤细的血管,就像是石头纹路。胎毛软绵绵地搭在他额头,混杂着浓浓黏液以及污血。
他垂手站在那里,瞳孔只有眼白而没有眼黑,使得众人不知道他正注视着谁。
每个人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被恶鬼盯上了一般,逃脱不掉的死亡,宿命般的终结。
“这,探长,要不咱们还是把他送回去吧,跟他母亲团聚。”
还是那名身上酒气熏天的巡捕,他看似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但他习惯了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来抵抗恐惧。
然而,在这种能够把每个人心里最紧绷的那根弦都给崩断的巨大恐惧面前,任何白烂话都是起不到作用的。
“我想,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要不我,哎?”
隐匿在虚空当中的神邸再次将母性光环套在了柚里香的头上,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克服了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竟然仍旧不怕死地建议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也没有来得及去吐槽他,他就自己轻咦了一声,他看到那个全身上下充满着诡异与死气的婴儿,竟然小小的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机会来了!探长!快!杀了他!”酒鬼巡捕怂恿道。
李玉龙咬了一下下嘴唇,揣着枪走上前,眼睛闭得紧紧的,虚扣扳机的食指久而未动,他在犹豫,杀一个尚处于“薛定谔的婴儿”状态的家伙,他能说服自己,因为谁也不能确定,这个婴儿是否还能存活。
可现在,杀一个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活物存在的“健康”婴儿,让他下不去手。
“唉……”
此时,此刻,刘宗仁叹了口气,他与李玉龙是老搭档了,一眼就看出来李玉龙心中的犹豫不决。
刘宗仁出来解围道:“先留下来吧。柚子说得对,到底是个孩子。老王,要是小凤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状态,你难道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老王就是那名酒鬼巡捕,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然而孩子三岁那年被邪教组织拐跑了,找了一年多也没有找到,妻子因为这场重大变故而选择自杀,徒留下他一个人日夜与酒为伴,借酒浇愁。
“老刘,说归说,咋还扯上我了捏?”
王姓巡捕搔了搔花白鬓角,摆摆手说道:“我就是觉得这孩子邪性,算了算了,如果你们不想杀,那就不杀,留着吧,反正也就是一孩子,到时候真要闹出什么事来,也就一枪撂倒的事,不碍什么事。”
“那,柚子,你去把他抱过来,接下来就你负责照顾他了。”刘宗仁安排道。
“要不,让柚子把他先送出去吧?”始终没有发表过意见、可能还处于恐惧当中的那位巡捕终于发话了。
“不行!”
李玉龙放下枪,往腰间枪套一塞,说道:“他得留在我们身边,你们觉得,把他留在外面,会比留在我们身边更保险?现在整个西城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再把这家伙放出去,万一要真出了点什么事,估计等我们出去,面对的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
李玉龙这番话已经是将这个婴儿半定性成为“潜在炸弹”了。
不过也对,任谁看见过这个婴儿,都会觉得他肯定不是省油的灯,绝绝对对的最上级别的威胁存在。
“那我……”
柚里香玩弄着手指,小声问道:“是抱还是不抱啊?”
众人异口同声地喝道:“抱!”
这一股突如其来的久违了的团结之风,令本就有几分腿软的柚里香直接打了个趔趄,踉跄着跑了过去,强行控制住涌上喉头的反胃冲动,从一滩黏液血水中将那个昏睡过去之后竟然透着几分伶俐可爱的婴儿抱起。
待到柚里香走了回来,一众大老爷们纷纷涌上来看,父爱光环这一刻在他们头上交织成一个金色光圈。
拿手指戳弄婴儿逗他玩的他们,似乎忘了这个可爱小不点可是个战力指数尚处于问号阶段的恐怖存在。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约有半分钟以后,看似是个粗人,其实逗弄得最开心的李玉龙终于抬起头,带着几分迷茫地说。
此时此刻,医院二楼。
使劲一脚把向自己扑过来的丧尸踹走,章市莱脸色阴沉,心说李玉龙他们不会是故意在演他吧?说好的在二楼中央会合呢?他妈的,他们都已经快把二楼清光了,也没有见到那几个龟儿子的半个影子哇!
砰,一枪将地上挣扎不起的丧尸处决。
章市莱站在位于走廊尽头的这间女厕所中,正对盥洗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算他是八星体能专精者,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尽管他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将原初天赋统统点在了与“体能”相关的那些序列上,可这也不是李玉龙他们能够演他的理由!怎么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呗?
“呼哧呼哧——”
章市莱像是要将肺里所有空气都呼出来一样,连续如此呼吸了数次,才平静下来。
他低着头,将手凑到感应式洗手器下方,好在那些该死的丧尸没有把地下电缆给咬坏,依旧有清澈水流流出。他捧了几把水,扑在脸上,搓洗起来,他要把那些丧尸脑袋爆开后溅在他脸上的脑浆与污血清洗干净。
他未曾注意到,在他正对着的镜子中央,一个白衣人影徐徐浮现。
而当他终于清洗完毕,抬起头时,白衣人影早已经飘也似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