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原是不奢望的。

　　当年顾氏濒临破产，她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会从众多的豺狼虎豹之中，选择了最凶残下手最狠，但同时最让她心生好感的季绍霆。

　　婚后初期他们感情并不好，不仅不好，而且经常把对方逼到恨不得手刃自己的地步。

　　那一段磨合期很长，可也是在那段并不算是安稳静谧，岁月静好的日子里，她爱上了季绍霆。

　　即便掏出了自己的真心，最初的她也是没有奢望过的。

　　可是后来，后来他对她那么的好，仿佛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全都给了她，他想方设法给她最完整的爱。

　　从那时起，她得到的幸福越多，越满，她的奢望就越来越多。

　　她最不该产生的奢望，大约是与季绍霆共度一生吧。

　　男人低吼了一声，旋即竟用英文骂了一句粗口，他两只大手拧住翩翩瘦弱的肩膀，"翩翩，你在说什么？你故意让我难受让我难堪对么？我怎么会不要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可能不要你。"

　　翩翩两只眼睛都空洞了，她瞳孔涣散，失去了聚焦的中心。

　　她眼神胡乱游移，似笑非笑地反问，"所以...你要我的人，却不要我生的孩子？呵...季先生，请问，我究竟算是什么呢，除了这个挂名的爱妻头衔。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为什么我嫁给你这么久，可我突然却觉得，你好像...你好像把我当成一件可以任由你摆弄的物品。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呢，不能生孩子...是性玩具么？"女孩一边说，同时还摇摇头，自我否定一般，"应该也不仅仅是性玩具吧，在精神层面上，我也是你很有趣的玩具吧，我真的，那么好玩吗...你表现出多么疼我爱我的模样，看着我为你哭为你笑，是不是觉得很过瘾，很舒坦？"

　　"够了！"季绍霆低斥了一声，"你别再胡说了。"

　　翩翩绝望得恨不得死去。

　　她轻轻抚着自己没有一点动静的小腹，最后问他一个问题，"如果我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我真的和宝宝同生同死...那么，你会不会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女孩娇小白皙的手掌来回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仿佛是直到这一刻，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这样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活在世界上。

　　她腹中装着一个未成人型的小生命。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

　　所以此时此刻，她除了震惊和绝望之外，其余的思绪全都倾注在如何保护这个宝宝上面。

　　这或许...是身为母亲的本能吧。

　　季绍霆即便已经竭力克制，但脸色仍是变得相当难看。

　　他抬手托着翩翩后脑，一字一句，"不、会。"

　　翩翩苦笑了一下。

　　她甚至已经不敢眨眼，因为知道只要眨眼，眼泪就会止不住。

　　她用怀疑的语气问他，"真的么，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能不能发个誓，不会逼我，不会强行逼我打掉我的宝宝？"

　　男人面色僵硬，呼吸略显粗重，明显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小孕妇似乎很忐忑，一再追问。

　　他的手滑落至她肩头，微微施力，"我已经回答了，不会，翩翩，我不会逼你，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

　　翩翩轻轻挣了挣，仿佛害怕他一时失控捏碎自己的肩膀一般。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宝宝..."他压抑着情绪，张开手臂，试图拥她入怀，"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强迫你，你慢慢考虑，现在宝宝还小，还来得及。"

　　翩翩咬着下唇，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茫然，又更像是痛苦，她瞳孔涣散地看着远处。

　　他不晓得自己脆弱的小妻子在想些什么，他甚至因为她的反应而感到恐慌。

　　翩翩怔怔地问他，"那么...这个给我考虑的期限是多长时间呢？最多可以让我考虑多久？"

　　季绍霆神情晦涩难懂，"你，你慢慢考虑，好生考虑，我不会逼你，也不会有任何人逼你，但是...越晚，对你的身体伤害越大，所以，尽量在一个月之内，行么？"

　　翩翩挣开了他的手臂。

　　呵...一个月？

　　男人的口吻中，说是要给她时间让她考虑，可实际上又何曾真的给她留出了选择的余地？

　　他根本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无论她多么难过，多么接受不了。

　　可季绍霆不愿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又有谁能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呢？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一句解释也没有。

　　他只是施舍一般，高高在上地给她留出一个缓冲的时间，时间一到，最迟一个月之后，她的孩子终究要没的。

　　只有一个月，该想怎样的办法保住这个孩子呢？

　　女孩的小脸苍白甚至泛青。

　　可是她佯装镇定地点了点头，"好，我尽快，我尽快考虑。"

　　季绍霆明显非常担心她，他想要抱紧她，却被她灵活而又冷漠地闪身避开，她逃避他的触碰。

　　翩翩语气冷淡，"我很困，我得睡觉了。"

　　她乖巧地躺在大床的一边，盖上被子，身体蜷缩成一团，合上眼。

　　夜色鬼魅。

　　今夜，有人注定要彻夜不眠了。

　　翩翩只睡到将将七点钟就醒了，她只是翻了一个身，身侧的男人便立了起来，下意识地抚触她的额头，"宝宝？"

　　男人紧张的目光毫无修饰地落进她眼底，她微微张口，"我醒了，睡不着了，我去洗漱，然后...出门一趟，你睡得很晚吧，你继续。"

　　她正欲下床，却被季绍霆从身后拖住了手腕。

　　翩翩蹙了下眉。

　　只听他道，"你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送你，好吗？"

　　翩翩正想拒绝，他却又道，"你想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去，行吗？"

　　这样谦卑的征求里，甚至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她回眸望了一眼季先生的脸，忽然间，竟不忍拒绝。

　　她点点头，他松了她的腕子，放她去盥洗室。

　　季绍霆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揉了揉眉心，心中，无比烦躁。

　　他走到柜子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很想要点一根，但是不行。

　　盥洗室里传出女孩干呕不止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匆匆推门冲了进去。

　　翩翩正伏在水池边上，干呕不住。

　　她刷牙的时候不知为何被呛了一下，顿时非常反胃，翻江倒海地想要吐，可又觉得什么也吐不出来。

　　男人搂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帮她拍着背顺气。

　　翩翩垂着脑袋，待她终于不呕了，抬起头来时...男人看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翩翩并没有发出啜泣的声音，她无声地淌着眼泪。

　　而他却也只能不断地对她重复：

　　"宝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

　　"我会尽我所能，哪怕是倾尽所有，去补偿你。"

　　厨房准备的早餐一向十分丰盛，可翩翩的胃口却非常的差。

　　从怀孕至今，这是她第一次，胃口这样差。

　　她吃粥的时候有些想呕，就连吃她最喜欢的流沙包，都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她害喜了，强烈的孕吐反应。

　　原本几乎没有反应，胃口好得不得了，可一夕之间，突然就...

　　车上，翩翩说自己要去医院。

　　季绍霆心里是慌的，但是他不敢问她要去做什么。

　　翩翩隐约明白他在紧张什么，但她也并不解释，反正她明白，医院就是他们家开的，她想要做什么，医院里自然有人第一时间向他打报告。

　　何况，她只是找叶唯做个检查罢了。

　　叶唯见到她似乎有些惊讶，"太太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翩翩摇头，"没有，我没事，只是今早开始，突然明显害喜。我有点怕，虽然昨天刚刚做过的检查，但是我突然...很慌，能不能帮我再做一次检查，系统的，全面的。"

　　叶唯只当她有了害喜反应之后孕期焦虑，连忙安抚她，"太太，孕吐是正常的，您现在将近六周，很多人都是从五六周开始孕吐的，您不要紧张..."

　　翩翩摇头，"我不是紧张。"

　　她是害怕。

　　她害怕自己肚子里的宝宝会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就失去了。

　　但是她没办法对医生解释，也没有必要对医生解释。

　　叶唯噤了声，她不敢逆着顾翩翩的意思。

　　叶唯在接受薄副院长指令照看季太太的时候就被提醒过，千万不要得罪季太太。

　　之后也有许多同僚提醒她，千万，千万不要得罪季太太，因为得罪她，是比得罪季先生本人更加糟糕的状况。

　　而大家都说，季太太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通常都是客客气气的，只要别去触碰她的点就没事。

　　只是...谁敢保证季太太的点在哪里呢？

　　叶唯给她安排了各项检查，尤其是在观察到季太太今天心情十分糟糕之后，更加不敢多说话了。

　　翩翩检查过程中接了林姒好几个电话。

　　她仿佛与自己心意相通有心电感应一般，林姒非常担心她，莫名其妙的焦虑。

　　她听说翩翩正在季氏医院做常规检查，坚持一定要来陪她。

　　林姒把车在停车场泊，下车时瞧见正前方一辆黑色的轿跑内下来一名身着米色中裙的女子。

　　恍恍惚惚间...林姒大惊。

　　待她缓过神来想要追上前时，却发现那女子早已经不见。

　　林姒赶到时，翩翩正在听叶唯讲解检查得到的各项数据。

　　总之一切正常，叶唯也很无奈，只得重复了一遍昨天提醒过她的注意事项。

　　其实叶唯真的不理解季太太是突然怎么了，只是怀孕五周半，各项都很稳定，何况可想而知季宅里头有多少人加着一千万个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她，哪能出什么事。

　　翩翩客气地道了声谢，起身准备离开，她看着林姒，不解道，"你怎么了，姒姒？你脸色好差。"

　　林姒整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叶唯接了个电话，"好的，你上来吧，我手头的工作刚好结束。"

　　林姒声音发颤，"我好像，我好像看见阮妙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