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最后一位忠于汉室的老人
舒县城内的太守府中，陆康昂扬着头，视线望向吴郡所在的方向。
此刻，老人的心绪竟是罕见的平静。
他能感受的到，孙策军的攻城之日就近在眼前。不会太久，很有可能就在此刻或是在下一刻，他便会听到孙策军攻城的消息。
到了那时，自己也会为了守节随着舒县的沦陷而选择身死吧。
陆康的内心隐隐的有些期待着这一刻。
他事实上早就知道，在董贼废帝秽乱宫廷之时，天下便是已经乱了。
只是因为董贼有着幼帝在手，若是能以此号令群雄，汉室中兴，幼帝即使是董贼的傀儡又有何妨。
汉室帝皇不还是姓刘嘛！
可是因为十八镇诸侯因为各自内心的野望而组织的讨董行动却使得董贼恼羞成怒，从而火烧洛阳迁都长安。
一场大火使得洛阳破败无比，无数的百姓就此平白遭了大劫。
若说黄巾之乱是压垮大汉的最后一根稻草，董贼的废帝是揭开了汉室皇族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那么十八镇诸侯讨董则是天下彻底大乱，进入了诸侯争霸的时代。
王允那个匹夫也是个棒槌，董贼在朝，则天下不会变成现在如此光景。
董贼是一面旗帜，把众诸侯的目光皆是吸引了过去，为了天下大义，众诸侯会不予余力的攻打董贼，即使在众诸侯的心中有着不臣的打算，也不会像现在这番明目张胆的各自攻伐，抢夺地盘。
结果因为王允匹夫的连环计，董贼身死，吸引众诸侯目光的目标就此没了。
可就算这样，若是王允匹夫能够彻底掌握朝堂，安抚好董贼手下的西凉军将领，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慑群雄，安稳天下。
可是王允匹夫并没能彻底掌控朝堂，安抚好西凉军，使得西凉军的李傕、郭汜在得知董贼死后便是反叛了朝廷，王允匹夫因此也是没了性命，又因为杀了天下大儒蔡邕，王允匹夫的名声也是彻底的破裂。
只是可怜幼帝刚出了虎穴，却又进了狼窝。
叹息了一声，陆康将视线投向了长安所在的位置。
隔着千山万水，他虽然无法见到幼帝，却也能知道此刻幼帝的处境。
一行浊泪滑过脸庞，陆康对着长安的所在行了一礼。
“陛下，只恨老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担忧虑，只能叫乱臣贼子欺辱了陛下！”
“如今老臣能为陛下能做的便是为陛下，为汉室尽一份忠，让那些乱臣贼子看看身为一名臣子所应该有的操行！”
而就在这时，太守府内的府兵慌慌张张的跑到了陆康的面前。
陆康望着府兵慌张的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喜。
“何事如此惊慌？”
“报……报告太守大人，孙……孙策军……”
“孙策小儿来了吗？”
听得府兵断断续续的话语，陆康低声的呢喃了一句
“孙……孙策军已经将舒县四门围住，准备……攻城了！”
得到消息的陆康并没有显得惊慌无措，反倒是极其镇定，对着府兵发令道：“如此小事便让你惊慌了吗？哼，取我战甲兵器来，老夫将亲自上城楼看看那孙策小儿！”
“太守大人……这……”
“怎么，老夫的话没听见吗？”
陆康怒目而视，府兵见陆康脸色不善，生怕惹恼了陆康，只得抱拳应答了一声，随后退了出去。
“喏！”
陆康见府兵退去之后，整了整自己衣襟，将自己的模样梳理了一番。
毕竟这是陆康的最后一战，怎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待府兵取了战甲兵器回来之后，陆康便是将双臂舒展，在府兵的帮助下，穿戴起了战甲。
许久之后，穿戴好战甲的陆康从府兵的手中接过宝剑，随后便是迈步跨出了太守府，向着城楼走去。
待陆康走上城楼之时，孙策还没有开始攻城，而是率领着亲卫来到了舒县城外的不远处。
在看到陆康身着战甲出现在城楼之时，孙策的心里不由的感到佩服。
对着城楼之上的陆康抱拳行了一礼，孙策开口说道：“陆康大人，我知你是位忠心爱民的太守，对于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比敬佩。只是将近两年的守城之战，你麾下士兵死伤无数，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们血洒疆场吗？”
听了孙策的话语，陆康心知这是孙策的劝降之语。
“孙策小儿，你不必多说，我身为汉臣，食君之禄，便是要替陛下守住这庐江！要战便战，若是不战，还是从哪来便回哪里去。”
陆康话语落下，其身后的士兵皆是发言纷纷附和。
“若是不战，从哪来便回哪里去！”
听闻着城楼上传来的声响，孙策的心中有些恼怒：“陆康大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麾下士卒考虑吧！开门献城，我保全城将士性命。如若不然，城破之时，我军屠遍全城以抒我心中这两年以来的郁结之气！”
“竖子安敢如此！”听了孙策的话语，陆康不禁气急，双手一把夺过身旁将士手中的强弓，对着孙策便是搭弓一射。
立于城楼之下的孙策见陆康搭箭而射，眼神之中充满着不屑，身子微微一侧便是躲过了陆康所射之箭。
恼怒的陆康见一箭未果，便是发令：“给我射，射死这不忠不义的竖子！”
“喏！”
陆康身后的将士在得到了陆康的命令之后纷纷对着城楼之下的孙策进行了攒射。
只是孙策身为江东猛虎之子，又何曾将这些残兵的攒射看在眼里，双腿夹紧了马腹，微微用力，便是驾驭着胯下之马远离的舒县城门，回到了大军之中。
陆康眼见着孙策回到大军之中，身子气的发抖：“贼子！孙策小儿就是个贼子！”
回到大军之中的孙策瞥了一眼城楼之上的陆康，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心中暗喜，直道陆康匹夫中了自己的激将之计。
拔出古锭刀，孙策对着舒县城楼一指。
“攻！”
一声令下，孙策军便是从四个方向同时向着舒县城门冲击而去。
陆康见孙策军开始攻城，冷哼了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向天一指。
“给我射！”
伴随着陆康的话语，城楼上也是对着孙策军开始了一通攒射。
只是经过了将近两年的守城之战，众将士的箭矢稀缺，又刚刚射过一次攒射，损耗了不少箭矢，使得没多久原本密集的攒射开始变得稀疏，对孙策军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孙策望着稀疏的箭矢，不由轻笑一声。
“果然，舒县城中的军械粮草已经严重不足了，这一次必定能攻破舒县，平定整个庐江！”
“上云梯！”
在守城军没了箭矢之后，孙策军很快便是将云梯架在了舒县的城墙之上。
陆康见孙策军架设好云梯之后，心中一惊，大喊道：“擂木滚石，快！”
就在陆康发令的同时，一名主簿来到了陆康的身旁，脸色显得无比的尴尬：“太守大人，我们已经没有擂木滚石了！”
“没有擂木滚石了？”
听了主簿的话语，陆康不由的傻眼了。
若是没有了擂木滚石，这舒县城如何能守得住，可以说登上云梯的孙策军不需片刻的功夫就能登上城楼。
“金汁呢？”
“太守大人，金汁也不多了！”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一名孙策军的士兵率先登上了城墙之上，只是还未等立足稳定便是被几名守城士兵用枪捅了透心凉，跌落下了城墙。
陆康瞥了一眼城墙处危机的情景，迅速的对主簿说道：“有多少就先用多少吧！”
“若是不可为，你们就偷偷的弃城而逃吧！”
“太守大人！”
听了陆康的话语，主簿的眼角有些湿润，应答了一声之后，用手擦了擦有些湿润的脸庞，便是投入了战斗之中。
虽然陆康让他带着士兵在守城无望之时偷偷弃城而逃，可他却是决定若是不能守住城池，那么便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吧。
随着金汁的浇下，孙策军的攻势略微得到了延缓。
只不过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般，一旦金汁用完，怕是再也无法抵挡孙策军的进攻了。
两个时辰之后，舒县的守军终于是没了守城用的军械，而孙策军也是登上了城墙，向着城楼而来。
城楼上的陆康望着不断逼近的孙策军，眼神之中浮现出一抹解脱的神情。
孙策从登上城楼的大军之中缓步而出，望着满是血污的陆康，竟是躬身行了一礼。
眼见着孙策行礼，陆康笑了。
“孙家竖子，不必如此假惺惺了！现在想来，攻城之前你所说的屠城之语恐怕是激将之语，就是为了让我减少本就为数不多的军械箭矢吧！”
听了陆康的话语，孙策仰天大笑，随后便是把目光投向了陆康：“我所说也并不完全都是戏言，我心中可是真有过这种打算！”
感受到孙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陆康只觉得自己的脸庞显得有些刺痛。
环视了一圈自己身旁还剩下的几名伤兵，陆康的心中泛起了苦涩。
这些伤兵都没有听从自己话语偷偷弃城而逃，之前跟他说过话的主簿也是静静的躺在城墙之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知道你恨不得将我剁成肉泥喂狗，只是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便不用说了，我和你陆康又没什么关系，我何必听你如此废话！”
“孙将军，我希望你能放过这些伤兵，他们为了守卫庐江已经付出了太多，就剩下这几个了！”
为了能让自己手下的伤兵能够保住性命，陆康也是改成称呼，不再叫孙策为竖子了。
听闻了陆康的话语，孙策皱起了眉头，瞥了一眼那几名伤兵。
只是还未等孙策做出决定，那几名伤兵便是对着陆康开口说道：“太守大人，我们几个不值得你向乱臣贼子低头！”
话语落下，那几名伤兵便是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便是快步冲出，撞向了孙策军手中的刀尖。
陆康眼见着刀尖刺透了伤兵的身体，身子不禁颤动了一下，口中轻声的呢喃了一句：“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伤兵口吐着鲜血，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望向了陆康。
“太守大人……我们……先走一步了……”
孙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死去的伤兵们，眼中闪过一丝尊重之意：“这几人厚葬之！”
话语落下之后，孙策便是将视线投向了陆康，右手微微举起，示意身后的士兵举起弓对准着陆康。
望着瞄准着自己的弓箭，陆康仰天一笑，随后用衣袖拭去了剑上沾染的血污，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
“竖子，不劳你动手了！”
话语落下，陆康便是将剑刃划过自己的脖子，一抹血线便是立刻浮现。
孙策望着陆康毫不犹豫的自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得陆康的身躯砰然倒地之后，孙策这才回过神。
望着陆康面上的那一抹讥笑，再想到陆康几次称呼自己为竖子之后，孙策的内心便是怒火中烧。
“来人，给我拉出去剁碎了喂狗！不，还是我亲自来剁碎这老匹夫！”
话语说完，孙策便是举起了刀向着陆康的尸首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即将劈在陆康尸首之时，一只白皙无暇的手突然从人群之中伸了出来，止住了孙策的动作。
“伯符，不可如此！”
原本因为自己的动作被拉住而气恼着的孙策在听得了此言之后，不由惊讶的转过头，望着出言之人。
“公瑾，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消息便是赶了过来，首先恭喜伯符拿下了庐江，只是伯符你这是在做什么？”周瑜有些气恼的望着孙策说道，刚才若不是自己手快，怕是陆康的尸首便将被孙策一刀劈成两半了。
“我要剁了这老匹夫借我心中之恨！”
周瑜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孙策摇了摇头。
孙坚见周瑜摇头，眉头不禁紧皱起来，视线紧紧地盯着周瑜：“公瑾，你这是为何？我怎么就不能剁了这老匹夫？”
“若是伯符你还想在江东之地立足，那么就不能这么做！你要知道，你一旦在陆康自刎守节之后还要辱人尸身的话，那么你便自绝了来自世家的支持！”
感受到周瑜眼神之中的恳切以及其不可动摇的想要阻止自己的决心，孙策无奈的摇了摇头，收回了手中的古锭刀。
随手招来了两名军中的士卒，孙策开口说道：“将其用上好棺木收敛，送回江东吴郡陆氏，厚葬之！”
“让江东各郡的世家都看看，我孙策是怎样对待一个与我为敌而死去的世家之人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