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从容家老宅回来时, 已经是半夜两点。
谢茂正陪着两位母亲看春节晚会的重播, 徐以方累了一天, 歪贵妃榻上闭着眼睛打瞌睡, 却不肯上床去睡,非要等衣飞石来拜年——她已经准备好了红包, 不分掉怎么睡得踏实?
“妈,小衣回来了。给您拜年呢。”谢茂好笑地轻轻唤醒。
徐以方睁眼就看见谢茂和衣飞石都站在她面前, 她不好意思地起身,才等着衣飞石说一句拜年的吉祥话, 就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 哪晓得谢茂扶她到沙发上与宿贞坐在一起。
这让宿贞和徐以方都挺意外,现在年轻人拜年哪儿那么认真呢?重点不是拿红包么?
谢茂与衣飞石并肩站了, 水晶灯下, 满堂璀璨,衬着一双璧影满目琳琅。
在长辈跟前拜年施礼,二人都收敛着脾气,低眉顺目十分恭敬,各自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里面装着仅有钥匙扣大小的两支如意, 这是他们给母亲准备的正旦贺仪。
因制作工艺不同,两支小如意的材质也不相同,谢茂献予宿贞的贺仪如意由紫金建模浇筑而成,内镌“应时纳祐,与天同休”八字, 衣飞石献予徐以方的如意则是白玉材质,他修为恢复不久,炼器功夫还不成,谢茂能随手揉炼紫金,他只能雕刻白玉,如意上内镌“景福惟新,千秋万岁”八字。
两支如意都被做得精巧可爱,灯光下光彩夺目,宿贞与徐以方没发出红包先收到儿子给的礼物,都是满脸带笑,宿贞心里还挺犯嘀咕,她不想要谢茂的礼物,她想要儿子亲自送的……
徐以方不住道谢:“有心了,谢谢飞儿,真好看。”
她拿出那一支小巧玲珑的如意赏看,还跟宿贞的比较,“要是能打个眼儿,我倒想挂在包包上。上边儿有字,写什么呢……”
宿贞见过衣飞石前年送给容家的年礼,也是手工雕琢的物件,远远看了徐以方手里的白玉如意一眼,她就知道这可爱的小东西不是外面订做,而是儿子亲手雕刻,顿时心里更痒痒了。
不过,两个儿子交叉送礼物,是两家亲睦不分你我的意思,她也不好意思去和徐以方交换。
两位母亲正爱不释手地讨论收到的新年礼物,谢茂与衣飞石已屈膝跪下,叩首拜年。
“儿子给母亲拜年。”
在谢朝时,太后在朝,谢茂每年正旦都要领着衣飞石给太后拜年,如今不在皇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用照着礼仪一句不差地说吉祥话,二人磕头时依然一丝不苟,礼数周全。
把徐以方吓了一跳,连忙说:“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谢茂与衣飞石磕了头也就起来了。谢茂还伸手要红包:“妈,压岁钱。”
压岁钱历来只给到十二岁,如今长辈都疼孩子,生活也富裕,因此但凡老母在堂,七八十岁的孩子都敢找妈妈要压岁钱,讨个吉利。
徐以方口袋里的红包都要揣暖和了,乐呵呵地拿出来给他和衣飞石分:“有有有,压祟平安。”
“谢谢妈。”衣飞石将红包收好。
徐以方当年从美国逃回来,落魄到谢茂生病都没钱看,谢茂被送走之后,她就发疯住进了疗养院。
一直以来,徐以方的衣食住行都由太子照顾,花费也都记在太子账下,她名下其实没有什么财产。
被谢茂接来奉养之后,太子依然给她提供了国家级别的供养,吃穿用度,包括安保、护理,全都是中南府派遣打理,太子心细,还给她开了银行账户,每个月定时三次打钱。但是,要说手里现金,名下产业,她非但不能和宿贞相比,连衣飞石也比不了,大概也就和谢茂一样“穷”。
不过,年节发红包也就是讨个吉利,容老爷子和宋老太太给的红包合起来也才七位数,真疼儿孙显然不在这一点儿上。
哪晓得徐以方满眼期盼地看着他:“你看看。”
衣飞石很意外,谢茂已经把红包拆开了,里面是一张股权红纸,华夏清水能源集团26%持股人谢茂。
这不是真正的持股文件,只是代表徐以方送了这么多股份给他。后续手续必须得谢茂签了字才能完成。衣飞石的红包里也放着一张股权红纸,持股份额是25%。二人合起来51%,绝对控股。
谢茂作为特事办主任,当然知道这个华夏清水能源集团是什么性质的公司。
这公司是海水淡化技术的主要能源器械供应商,名义上由一个名叫梁黄珠的账户操控,实际上这公司是太子家族的私产,从项目投资以来,已经吃了大笔销售红利,标准躺赚。
现在居然被徐以方拿到了手里,发给谢茂和衣飞石当压岁钱。
……这显得容家发给衣飞石的压岁钱都弱爆了。谢茂记性很好,他记得华夏清水能源集团去年的净利润是228亿。徐以方这是送了多少钱给他和衣飞石?
别看徐以方手里没现金,就她这样的身份地位,想要钱简直不需要眨眼睛。
想起自己地铁卖艺、找富二代销售玉符、抓鬼捉狐狸精、辛辛苦苦做翻译固件……谢茂叹了口气。
他有了一种与民争利的感觉。
徐以方告诉衣飞石:“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就做你喜欢做的事。好好拍戏!”烧钱烧得起!
衣飞石称谢应是。
谢茂心里闷笑,这可是个大误会,小衣才不喜欢拍戏。
相比起徐以方的大手笔,宿贞给的压岁钱就正常了许多,各人一辆超跑,几枚订做的压岁钱。
拜了年拿了红包,已经快四点了。冬天夜长,宿贞与徐以方皆上楼休息,还能睡好几个小时。她们都不知道谢茂和衣飞石的计划,上楼时还隐隐约约地讨论着,明天一家人怎么消遣过节。
谢茂也不透漏自己马上要去美国的计划,牵着衣飞石的手,一路漫步回了隔壁栋别墅。
进了屋之后,衣飞石服侍谢茂脱下外套,沏上热茶。
谢茂拉上窗帘就把傀儡谢茂抱了出来,这具傀儡还没有彻底完工,谢茂用玉笔慢慢勾画。
衣飞石端了热茶过来,谢茂喝了一口,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慢慢勾傀儡嘴唇下的金痕,衣飞石十分好脾气地候在身边。直到谢茂把一杯茶喝完了,茶杯放回他手里,他才起身收拾残局。
“再来一盏。”谢茂随口吩咐,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床尾凳上的玻璃碗,“喏,吃了。”
衣飞石重新将水炊上,回头来看玻璃碗。碗里只有一颗琥珀似的糖。
他不嗜甜,很奇怪谢茂为什么故意留一块糖给他吃。
不过,谢茂让他吃糖,又不是让他吃屎。衣飞石心里奇怪也没有多想,才伸手摸到那颗糖,心里一跳,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糖,而是谢茂所制作的替身。
衣飞石将糖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果然在里边看见了一丝丝血雾。
容舜去容家老宅赴宴守岁的时候,谢茂闲着无聊,已经取了谢约翰的血,做好了替身。若非害怕抱出来傀儡谢茂吓着人,他连傀儡都该做好了。
衣飞石将替身糖果吞下,以百鬼善变之术变成了谢约翰的模样,那边水也炊响了,沏好茶再次送到谢茂身边,谢茂接茶时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他:“你现在变成他的样子干什么?”
谢约翰在京郊养了几天,整个人还是瘦得皮包骨似的,哪有衣飞石好看?谢茂深觉辣眼睛。
衣飞石又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笑道:“您喝茶,压压惊。”
谢茂才回过味来:“故意吓我?”
“要不就请大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我和先生都扮作大公子的下人。”衣飞石始终不放心谢约翰。
他和谢茂去暗杀谢润秋,留下谢约翰无人看管?就算谢约翰不趁机闹事,万一偷偷给谢润秋通风报信,他和谢茂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落地就是自投罗网。
“我让岳云回岳王庙,你很不满意。”谢茂将手一挥,一道没有来源的光线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一盏灯,将他面前的傀儡照明。整个傀儡已经被制作得很完美了,谢茂给傀儡绘上了死亡的冰冷,“往日你也不这样怀疑我的判断,怎么,谢宗宝在前世也常常给我捣乱么?”
这随口询问的一句,让气氛霎时间就清冷了下来。
“我说错了。”谢茂关上虚空中悬浮的灯,给傀儡穿上衣服,“你不要那么敏感,我没琢磨从前的事,也不是逼你回答什么。打从岳云离开,你就不大高兴。不是还有昆仑吗?让昆仑看着他也一样。”
“臣不敢……”衣飞石低声下气,想要道歉。
谢茂暧昧地在他臀上拍了一下:“不敢什么?”
“不敢……”衣飞石被他咬着耳垂吹气,撩得气息散乱,“……不高兴。”
“速战速决。”谢茂说。
衣飞石都想给他跪了,出发弑父之前都要……咦??
原以为谢茂又要想入非非,衣飞石都准备好脱衣服了,哪晓得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船,正式用来连接青玉简和公寓之间的飞梭。飞梭在现实世界里使用时会消耗数量极其可怕的能量石,在没有前往烟水世界之前,谢茂都不敢拿出来使用,实际上飞梭是一种非常好用的穿梭器。
摸出两颗饱满纯净的能量原石嵌入能量槽,谢茂将飞梭放大,招呼衣飞石:“来。”
衣飞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默默上前登船。
——在谢茂的认知里,这艘飞梭就是未来时代很普通的运输工具,能够量产的普通货色。
然而,恢复了记忆的衣飞石一眼就认出了这艘飞梭的真正身份。
君上的座驾之一,瀚海星河舟,也称星舟。
它是能够穿越时间罅隙,纵横诸天诸世界的天级神器。同等类型的法宝,天上地下再没有第二件,因此星舟在很多时候都能够直接代表君上本人。星舟驾前,无人敢犯。
衣飞石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谢茂轮回时带的法宝实在太多了,太一镜出现时,衣飞石觉得那是一种巧合,如今看似平平无奇的飞梭,细看之下居然是瀚海星河舟。
送谢茂进小世界是衣飞石谋划的一次突袭,按道理说,谢茂应该猝不及防。
——若谢茂有了防备,衣飞石怎么可能得手?动手的瞬间就被反杀了。
可是,前有太一镜,后有瀚海星河舟。能被谢茂随身带着的法宝通常都是位阶极高的好东西,目前出现的两样,全都不是谢茂目前修为能够操控动用的好东西,甚至包括被修改了使用等级的生死册。
若非早有准备,提前祭炼法宝,更改了使用方式,谢茂此时根本不可能用得上。
谢茂熟练地使用了血缘寻亲术,定位到谢润秋身上,操纵飞梭一纵而出。
飞梭穿过了墙壁。
墙壁就似轻飘飘的薄雾,纵容了飞梭的穿越,下一秒,飞梭已离开了京市。
南海淡水过滤平台。
春节轮值期间,值班室只有七人在岗。
全自动化操作平台不需要太多工人,值班室除了安全监理之外,其余六人都在打瞌睡。
警报声突然滴滴滴滴急促地响了起来。
酣梦中的几个值班员全都惊醒,发现安全监理已经不见了,数据统筹检查了所有参数,错愕地说:“海水有效浓度在降低。”
淡水过滤平台负责的是新能源生产的第一步骤,将被改造后的海水抽入平台,进行初次过滤。
唯有经过改造的海水才具有生产新能源的有效物质,被内部称之为有效浓度。南海附近的海水经过去年改造,专家评估,在不扩大产能的情况下,预计能够使用两百年。现在才使用了多长时间?有效浓度在粗略探测时就表现出大幅降低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可能是探测头坏了。我去看看。”操作员小周披上外套,拿起电筒,准备出门。
“等等!”同为操作员的小李阻止他,指着监控屏幕,“那是……老赵?”
几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凑过来看屏幕。
只见安全监理老赵提着探照灯,出现在海水沉淀池,池子里冒着很诡异的泡泡。
“那是什么……”小李想起一堆鬼故事,说话艰难。
不等负责技术的孙博士说话,屏幕中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海水沉淀池周围原本平整的钢结构平台倏地发生了倾斜,老赵站立不稳,顺着池子滑入了深水中!与此同时,在值班室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哐当的巨响。
“艹,不会地震吧?”小钱一把抓起安全帽戴上,“我去救老赵!小周,走。”
两人匆忙离开之后,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小李突然又指着屏幕,说:“你们看!那是……那是什么?海豚吗?”
“你见过那么小的海豚?”孙博士白了他一眼,也凑了过来,“好像是个……能不能放大一点?”
小李连忙把分辨率调高,将局部画面放开。这回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掉下水的老赵被一个毛绒绒的动物从水里顶了起来。那动物肯定不是水里的生物,把老赵顶到平台一侧时,它也跟着滚了上来,跟狗一样开始甩毛上的水……
“狗?”孙博士不太确定。
“是个球啊!不会是个海胆吧?”
“你见过会抖毛还这么大个的海胆?”
“也可能……是个女鬼脑袋……”
刚刚把人从水里顶起来的毛绒绒甩干净毛毛,回味了一番海内的美味,一路朝着平台外围滚去。
赶去救人的小周与小钱与骨碌碌滚走的毛绒绒擦身而过,小周跑着跑着愕然问:“啥玩意儿?”小吴已一阵风刮过,噗通跳进了海水沉淀池,拦都拦不住。
在水里扑腾搜救许久,小吴爬起来透气,这才听见小周的呼喊:“这儿,这儿!”
他定睛一看,发现老赵正坐在平台边上,松了一口气,游了过去。
“赵哥,你没事吧?”小吴气喘吁吁地问。
老赵摇摇头,也是惊魂甫定:“我没有事。有个毛毛救了我。”
他口中的毛毛已经滚到了平台外围,面前就是大海,毫不犹豫地骨碌碌滚了下去。
哈哈哈哈,好吃的大鱼们,我谢小毛又来啦!
从京市乘坐飞机前往华府,需要长达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因时差的关系,通常华夏时间四点出发,抵达华府时依然是当地时间的四点。
谢茂和衣飞石乘坐的是飞梭。
这种一直只存在于随身空间里的飞行器,在现实中飞行发生了很玄妙的效果。
它的飞行状态和普通飞行器不同,在飞行时,飞梭之外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伪的雾气,它肆意穿过所有城市的建筑,也避开了所有雷达的监控,就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次元空间。
飞梭越飞越高。
谢茂原本祭起了至高海印,打算蒙蔽军方双眼,然而,至高海印飞得没有飞梭快。
几乎是在瞬间,飞梭就离开了大陆,到了海上。
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华夏军方。
反倒是被留在后边的至高海印拖了后腿,差点惊动反导程序被打下来。
恐防节外生枝,谢茂连忙将之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因至高海印搞出来的乱子,相关部门直接找到特事办投诉,电话几乎被打爆,作为谢茂的秘书,常燕飞半夜被吵起来加班,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那时候,谢茂与衣飞石已经飞越了整个太平洋。
这是谢茂与衣飞石第一次入境美国。
看着华府上空盘旋着的至高海印,谢茂不禁摇头:“失算。”
千算万算,没想到华府居然也掌握着一枚至高海印。他原本还想用至高海印混入美国境内,如今想来倒是想当然了,至高海印王不见王,两枚至高海印撞在一起很容易两败俱伤,悄然入境绝不可能。
倘若不是飞梭给力,他到了华府门口还是得走偷渡程序,打谢润秋一个措手不及就没戏了。
照着血缘法术,飞梭直接朝着谢润秋的方向飞去。
“先生,不能再往前了。”衣飞石阻止道。
“你也觉得不对劲?”谢茂操控飞梭绕着占地广阔的谢宅转了一圈。
这里一整片地都属于谢润秋,外围是纯西式的草皮,修剪得笔直平整,看上去能彻底治愈强迫症。一条人工河环绕而过,将内外彻底分割开,里边就成了华夏园林,假山奇石,绿竹嶙峋,铺上了花石子路。替谢润秋设计园林的大师起码是千万级别,怪异的是,纯华夏式园林中间,修建的又是美式别墅。
整个谢宅都充斥着一种割裂式的东西风格,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衣飞石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却不是建筑风格,作为阴天子,他能嗅见一种强烈的死亡怨气。
古往今来,战争搏杀充斥了整个人类文明史,衣飞石见了太多死人,在谢朝也亲手制造过死亡无数士卒的大战,古战场之上,数万、数十万人死亡的怨气,他都曾见过。然而,这两种感觉不一样。
这里嗅见的死亡怨气,更像是在医院里的味道。病人在临死之前承受了太多的绝望与痛苦,因为家属的不放弃,因为现代医学的进步,明明早就应该死去的人,拖着一点点烂掉、逐渐失去机能的身体,无力地用各种药物、器械和痛苦,与死亡拖延顽抗,最终受尽折磨,死于绝望。
如果这种死亡怨气仅仅是少数,仅仅是短时间内发生,或是分开发生在不同的地方,都不会让衣飞石觉得诡异。谢宅明明不是医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临死前受尽折磨怀着绝望死去的怨气?
“先生小心,很可能是异道邪术。”衣飞石修为比不上谢茂,只有见识多一点。
谢茂没有解除飞梭的飞行状态,绕着谢宅打转。
——不弄清楚这里到底哪里诡异,他可不想带着衣飞石去给谢润秋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