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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两界共主(126)

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5420 2024-11-18 17:57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衣飞石只能仓促卷起衣袍, 在憩室门前跪下, 额头触地, 尽量伏低身体以示温顺。

  “殿下恕罪。殿下不必请侍卫来问, 殿下差遣卑职,只须吩咐一声, 卑职无不从命。”

  门外侍卫都已涌到了谢茂身边,偏偏风暴中心的衣飞石没显出一丁点儿威胁, 他老实温顺得比谢茂身边的侍卫都无害,侍卫手里还拿着刀呢, 他就穿着一袭单衣, 卑弱地伏在地上,未彻底长成的少年脊背透出单薄与青涩, ——就好像信王在欺负人。

  常清平在当值侍卫中品级最高, 这会儿就立在谢茂身边,见谢茂眼中酝着怒气,心说就这么僵着也不像话吧?真把余头儿招来了,弄来满王府的侍卫,好几百人呢,皇帝不得以为王爷要造反啊?

  “拿下!”常清平指使两个侍卫上前。

  他自己身手最好, 偏偏守着谢茂没动,且只用了两个侍卫。这不是要和衣飞石动武,而是给衣飞石向信王谢罪的机会。

  衣飞石果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处置。

  两个侍卫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衣飞石,背后也浃了一身的汗。

  如今外界还不知道衣飞石夜夺瓮城的英姿风采, 信王府的侍卫岂会不知?当日跟随谢茂去了圣安门的侍卫们,暗地里早已把这位住在自家王府的将门虎子八卦了一遍。说到别的或许还有争议,清溪侯这一身功夫是实打实的,信王府众人没一个不心向往之。

  二人熟练地架起衣飞石胳膊,将他押在地上,上手就察觉到衣飞石浑身肌肉松弛,没有一丝对抗的意思,紧张的气氛才宽松了几分。不过,谁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衣飞石这样的高手,真要反抗,就算锁住了他的关节,二人也压不住他。

  这时候衣飞石看着就挺可怜。刚刚抽条的个子犹在少年,本就比壮年男子小一号,刚在榻上敷药,一身衣裳也没穿明白,就这样被人狠狠押着跪在地上,活像受虐现场。

  谢茂是想镇服衣飞石,半点都不想虐待他,见了这画面,心里着实膈应。

  他瞪两个侍卫,意思让他们做个样子就行了,不必把受了伤的小衣押得死死的。哪晓得两个侍卫会错了意,越发用力地把衣飞石往地上怼。

  衣飞石一时不防半边脸都被杵到了地上。他也有了一丝恼意,信王发怒他跪了,信王要拿他,他也没反抗,这会儿都给押上了,还故意把他往地上怼,这是干嘛呢?寻衅打人?

  衣飞石手臂微微使力,他就想起了画楼殿外谢茂愤怒的踟蹰,想起了适才在画楼殿内,他在困境中听见谢茂声音时,那一种拨云见月豁然开朗的欢愉。

  他决定……还是不和信王计较了。被押在地上脸着地的衣飞石也没有发飙,他只是尽量避开被抽肿的伤处,微微闭眼。

  这画面看上去更让人心疼憋气了!

  谢茂气得顺手操起身边的一个痒痒挠,啪地砸在侍卫头上,怒目相视:松手!

  两个侍卫方才恍然大悟,忙松了手上的狠劲,刚把衣飞石脸怼地上的侍卫还小心翼翼地扶了衣飞石一把,帮他扯了扯凌乱的衣裳。

  这回谁都看懂了谢茂的色厉内荏,面上吼得凶,根本舍不得对清溪侯动手嘛。

  连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谢茂动作的衣飞石,都从那倏地掷来的痒痒挠和侍卫反常的客气中,读出了信王对自己的善意。

  他哪里知道谢茂这会儿起意镇压他,纯属是因为失算的后怕——谢茂此前还一直认为有侍卫护着,哪怕面对衣飞石也很安全呢。一直到衣飞石单枪匹马夺回圣安门瓮城之后,谢茂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在衣飞石跟前,安全?不存在的。哪怕这个衣飞石是少年版。

  重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衣飞石当然不可能懂。他单纯地认为,谢茂大发雷霆就是因他不肯从命脱衣,这会儿又因为喜欢心疼他,才不许侍卫太欺负他。

  谢茂脸色很严肃,可这严肃在地上摆着的痒痒挠面前,色厉内荏。

  衣飞石特别擅长装乖,若是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他的乖顺就更让人心口熨帖了。谢茂退了一步,衣飞石就退十步,交叠双手稽首于地,不等谢茂质问,他先赔罪:“愿领殿下责罚。”

  衣飞石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谢茂当然明白他不会对自己炫耀武力。可是,就是因为衣飞石做到这地步了,谢茂又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玄幻:小衣这乖得有点过分了吧?——又有事儿求我?

  “劳烦齐医官陪殿稍候。”谢茂对大夫一向挺客气。

  余贤从才风急火燎地带着人赶来,就听见殿内谢茂传话:“都退下。”

  ……???满头雾水的余侍长还没进门,又带着人退下继续休假了。

  寝宫大门紧闭,满屋子服侍的宫人侍卫与大夫都退下了,只剩下谢茂与衣飞石二人。

  “罚你?”谢茂语意不明。

  衣飞石被他这口气问懵了,还真要罚我?我就是说一说,不当真的。

  “手伸出来。”谢茂说。

  ……来真的啊?衣飞石心情有点复杂。他见惯了谢茂春风和煦的微笑,也习惯了谢茂守在他身边轻言细语,这时候都不知道该对谢茂摆什么表情。

  就算谢茂一口一个小衣,一直以长辈身份自居,衣飞石能敬他身上的王位,绝不可能真把他当长辈看待。正经谢茂就比衣飞石大一岁,再是生得帝裔权贵、威仪不凡,他也是衣飞石的同龄人。

  不过,不就是打手心吗?衣飞石想了想,觉得为这个翻脸没意思。他就把手伸了出来。

  谢茂弯腰拾起地上的痒痒挠,轻轻抽了衣飞石手心一下。心中想的却是:哎哟,衣尚予太可恨!若不是他把小衣屁股打破了,我今天恐吓小衣,逼他让我打一顿屁股,……以后可以笑话他一辈子!

  衣飞石真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那痒痒挠不是打下来的,也不是抽下来的,它是平平整整放在自己手心里的!

  有这么打手心的吗?你这么打是想要我怎么办?我假装嗷一个给你听吗?……衣飞石低垂眼睑看着自己根本不可能受伤的手心,心情很复杂。

  他自幼被长公主苛待,跟随父亲去了军营之后,出操习武从不娇气,摔打受伤那是日常生活。莫说谢茂没打疼他,就算真的打疼了,与他从前所经历的一切相比,也根本不算什么。

  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军中,衣飞石都不曾感受到寻常人该有的温柔与关爱。

  军法无情,哪怕他年纪小,哪怕他是大将军的儿子,在军中一是一,二是二,谁也没有例外和优待。他若行差踏错,军棍照样打得毫不容情。可同袍兄弟家中都有老母妻儿施以温柔,他没有。他在家中比军中处境能困窘艰难,家法比军法更加冷漠残忍。

  被母亲罚跪责打哭泣时,父亲也不是不管他,不过,将他从母亲手里救下之后,父亲紧跟着总要教训,你是堂堂丈夫,些许疼痛哭什么?长兄待他也好,可当哥哥的脾气粗枝大叶,和弟弟玩经常变成玩弟弟,教习武艺时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得衣飞石满头包。

  谢茂给予他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在谢茂身边,他不是石头,是琉璃一样的珍宝。哪怕就是个痒痒挠,谢茂都舍不得拍他一下。

  这让他还能摆出什么表情来?他总不能感动得哭吧?那样……也太可笑了。

  衣飞石心中自嘲地想,眼角却有些湿。

  谢茂把痒痒挠打(放)在了衣飞石手心,趁着衣飞石双手捧着痒痒挠不能动,伸手去扯衣飞石的衣襟:“还要和孤犟?长公主打你哪儿了?”

  衣飞石心念急转,到底还是选择了撒谎:“没有,阿娘就打了两耳光……”

  针刺这事儿太过分了,信王又是个一言不合就敢捅死承恩侯世子的脾气,衣飞石不想此时节外生枝。

  “那你腰上哪里来的血渍?当面就敢撒谎,你是觉得孤没资格揍你?”

  衣飞石忙道:“有,殿下当然有。”

  “将衣衫褪了,若被我发现伤处……”谢茂勾住他领口扯了扯,板着脸威胁,“信王府也是有板子的。”

  衣飞石有些迟疑。刚才穿衣时太仓促,身上的血渍没擦干净,敷药时才被信王看出来了,也不知道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地方残留着痕迹?脱衣吧,怕被发现腋下的伤痕,不脱衣吧又不太可能。信王已经为此发过一次脾气了,他不能再让信王把满府侍卫招来。

  他一边慢腾腾地解本就松垮垮的衣裳,一边小声解释:“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才使人教我几下,……哪家都是这样儿的,阿娘平时、待我也很好……”

  谢茂懒得跟他废话,就盯着他脱衣服。

  衣飞石脱得再慢,总有脱下来的时候。迎着谢茂认真审视的目光,衣飞石自己也不动声色地往侧腰扫了一眼,没发现血渍,这才松了口气。所幸腋下的针眼不容易被察觉。

  谢茂上下打量了许久,衣飞石被他提起手臂时,一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然而,谢茂仔细地把他胳膊看了一遍,肋下看了一遍,总不可能拨开腋下的毛发去一寸寸检查针眼。衣飞石觉得,信王恐怕想都不会朝着针眼上联想。这事儿刁刻得出奇。

  许久之后,谢茂才慢吞吞地说:“倒是我错怪你和长公主了。”

  一家子性命都没搞明白呢,衣飞石只求信王不要在此时去和长公主生事,闻言忙穿好衣裳乖乖地依在谢茂腿边,说道:“蒙殿下垂爱关怀,飞石受宠若惊。”他第一次在谢茂跟前自称飞石,这是一种既谦卑又亲密的自谓。

  谢茂摸摸他的脑袋,扶他在床上躺下,说:“平白训你一顿,我该给你赔罪。”不等衣飞石拒绝,他已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欲与我成亲。这件事我来安排。”

  这个赔罪衣飞石拒绝不了,他才受了谢茂关怀,又要领这样的赔罪,竟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谢茂,半晌才侧脸看向别处,一字字清晰地说道:“殿下知道我家中处境艰难,实在不能与殿下联姻。虽不能有名分,……床笫之间,必竭力侍奉,乞殿下恕罪。”

  从前谢茂与衣飞石谈了几次开车的事,用词都不算露骨,这是衣飞石第一次正面提及了床笫侍奉,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遮掩。

  他侧着脸,谢茂只能看见他微微垂下的眼睑,也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怎么想。

  “好啊,孤信小衣一诺千金。你先养伤。”谢茂似是很满意地笑了起来。

  谢茂从寝殿出来,一直憋到了传香殿,终于忍不住踹坏了一扇门。

  马勒戈壁的!那贱人毒妇,竟然敢拿针扎小衣腋窝!劳资刚才怎么没打死她!

  “来人,孤要给长信宫上表!”

  对付梨馥长公主马氏这种贱人,就得亲妈淑太妃出马!我是搞不定你这傻逼,我妈来!

  次日早朝,就有御史要弹劾南城兵马司并缉事所渎职害命,要求彻查季府大火灭门之事。皇帝冷笑着扔出信王昨天连夜递进宫的奏表,拍案大怒道:“茂儿是朕幼弟,大行皇帝幼子,他有错,朕已将他高墙圈禁,你们——竟然还不肯罢休!”

  皇帝泛红的双眸盯着玉阶之下。

  承恩侯丧子死妻并未来朝,皇帝盯的竟然全是与承恩侯府亲附的大臣。

  “他不过戏言一句,你们就敢擅杀朝廷重臣以嫁祸!离间天家骨肉,其心可诛!”

  满朝大臣都被皇帝喷懵逼了,承恩侯府一系的官员更是冤枉得没处说理。

  对,我们是猜测信王放火烧了季阁老府,可我们又没弹劾信王!我们要求的是彻查失火案。谁那么傻,案子都不查就急着往信王脑袋上扣屎盆子?就算我们想搞信王,也要一点点把罪名“查”到信王身上啊。这不还没出手吗!

  林附殷身为内阁首辅,站班最前,弯腰拾起那道奏表,才发现是信王的哭诉。

  ——真的就是哭诉,奏表上还有干涸的点点泪痕,有几个字都被晕花了。

  大意是,亲哥啊,我都被圈在高墙里了,一直老实等待哥哥你处罚我,酒不敢喝,肉不敢吃,别说听戏了,话本都不敢看,每天战战兢兢地反省,可为啥还有人不放过我啊,居然杀了季阁老想嫁祸我!

  我就知道我会死在这个老匹夫手里,我死之后,哥你帮我照顾太妃,臣弟先去伺候大行皇帝了。哥哥你从小把我养大,教我读书骑射一身本领,还没报效哥哥就这么死了,臣弟真是不忠不孝啊,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嫂嫂,舍不得侄儿们……

  林附殷拿着这奏表看两眼都觉得肉麻,但好像皇帝还挺吃这一套?

  “陛下,季阁老府上失火一案,还须交付有司彻查。臣以为,信王府外有羽林卫重重禁看,出入皆有记录。若季阁老府上失火与信王府有干系,调阅羽林卫籍册即可。”林附殷看似替信王府开脱,其实是替诸大臣解围。

  却不想皇帝剑锋所指一开始就不是替信王脱罪,而是旁人:“查!不止信王府要查,诸王、诸皇子、百官上下,统统要查!”

  “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斗胆杀内阁重臣,是什么人敢害朕之爱弟!”

  ……朕之爱弟。林附殷埋头作揖,心中无语至极。合着这家子都这么爱肉麻。

  皇帝在玉门殿大发雷霆,一颗心都偏到了信王身上去,朝臣们都知道只怕有人要倒霉。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变得那么玄奇诡异。

  季府失火案由大理寺主审,锦衣卫、羽林卫协查。

  按道理,大案皆有三法司会审,这会儿大理寺揽了活儿,刑部、都察院也想插手,被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给你们查,耗子审硕鼠呢!”得,皇帝一句话,这案子就有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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