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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4章 雪夜逃亡(5K)

六宫无妃 月斜影清 6600 2024-11-15 22:50

  魏启元的声音非常小:“陛下,小殿下今晚睡在慈宁宫里。”

  弘文帝本是闭着眼睛,精疲力竭,此时,却如被打了一支强心剂一般,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他喃喃地问:“宏儿真在慈宁宫?”

  “回避下。老奴刚才去探望过小殿下。听张孃孃说,今晚小殿下陪着太后娘娘就寝,现在,都安寝了。”

  弘文帝笑起来。

  如释重负,眼眶却一阵**。

  她终究是点击他。

  再对任何人无情,也没法对他无情。

  只要宏儿在她身边,那便是高枕无忧的保障,胜过千言万语,千军万马。

  他心里那么酸楚,要坐起来,却觉得一阵阵的气促。

  魏启元急忙来搀扶他:“陛下……陛下,您的脸色不太好,这些日子,一直劳顿,老奴叫御医来瞧瞧?”

  他缓缓地靠在床头上,脸上还是带着喜悦的神色:“不用了。朕没事。”

  魏启元不敢吱声。

  弘文帝更是喜悦,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哈,朕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魏启元,你去给朕拿一杯酒……”

  “陛下,您龙体不适,不宜饮酒啊……”

  “没事,就一小杯苹果酒就行了。”

  那是太后泡的酒,还是小殿下送来的。弘文帝总是珍藏着,很少拿出来喝。此时,他端着苹果酒,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以前,总是害怕,如果饮完了,谁再给自己酿造呢?

  如今,总算不怕了。

  真的不怕了。

  自己有宏儿呢。

  只要有宏儿,就会有她。

  魏启元小心翼翼的:“陛下,您这些日子,总是不适,因为身边一直没有女眷……您看,这是不是……”

  他看着弘文帝的脸色,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弘文帝丝毫也没有动怒,依旧笑嘻嘻的。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只要自己身边没有别的女眷——她总是忍不住的——每当自己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只要没有别人照顾,她总会妥协。

  “陛下……您这身子,老奴是否该禀报太后?”

  弘文帝没有回答。

  禀报她么?

  希望得到她的关心么?

  当然。

  自己一直等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天?

  他喟然长叹一声:“是啊,朕都逼了她一辈子了,总少不得再逼这一次。”

  魏启元不敢接话,但是,心里隐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恭敬地退下。

  角落,一名太监伺候着。

  每次弘文帝生病的时候,他都要安排一名太监守在那里。这名太监坐在地上,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烤得非常温暖。他的状态便是随时醒着,一旦听到陛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立即采取措施,或者请当值的御医。

  这些日子以来,魏启元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连御医的安排都增加了。

  他忧心忡忡地出去,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去禀报太后呢?

  已经到了午夜。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来,昔日芳草萋萋的小径,全是初雪,因为没有融化,人走在上面,如塌在积木落叶丛里,非常好走。

  芳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放慢了速度。

  黑夜,无声的黑夜。

  她遥遥地停留在小木屋的远方。

  黑夜里看起来,小木屋可真遥远啊。

  那屋顶上开着小花的漂亮的吊兰,里面宽大而舒适的床,侧开的暗门——当年的那个人,那个脸皮那么厚的罗迦,一推开门,就从暗门里闯进来。

  如何的死乞白赖。

  她脸上渐渐地浮现了笑意。

  那是多可恨的人呀。将自己强逼为妃,怀孕了,又宠幸小怜,吓唬自己,让自己胎死腹中。

  那么可恨的一个男人。

  自己到底是怎么爱上他的?

  后来,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事情?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男人,自己都能够爱上他——而且,到后来,刻骨铭心,再也无法从心口抹去了。

  她觉得腿有点软,悄悄地靠在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将她身上的大氅蒙上了一层洁白。她看到月光,半夜的天空,下雪的天空,竟然有一轮孤月,孤独而高远地挂在天空。

  就如艳阳高照的夏天,有时会下起雨来。

  她恍惚记得,北武当的人们,把这叫做“蘑菇雨”,意思是说,在出太阳的时候又下雨,最适合野生蘑菇的生长。

  往往这样的一场雨之后,不到几天,漫山遍野,都会长出新鲜的野蘑菇。当地的大人小孩儿就会提了篮子,到那些杂草丛生或者林木葱茏的地方寻找。

  那样的蘑菇,味道真是好极了。

  但是,这是夏日的事情。

  冬日下雪的夜晚,月亮出来会滋生什么呢?

  她站在原地,任凭大雪飘下来,也没觉得寒冷。

  心里是热的。在月光下看得那么分明。自己的斗篷——天啦,这是那件花貂的大氅。

  她早已忘却了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搜出来的,下意识里,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随手拈来,披在了自己肩上。

  “芳菲,等孩子出世,我们三个一起穿着花貂到外面玩儿,据说下雪的时候,都不会感到寒冷……”

  她悚然心惊。

  这是谁再说话?

  是谁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那么大条的一个男人,他的宠爱的方式,都是小儿科一般的。自从小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女人——因为自己一直防备着他,警惕着他,甚至他发病的时候,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藏在御书房里。

  呀,他是有寒症的人啊。

  她睁大眼睛,仿佛听到有人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喊自己的名字:“芳菲……芳菲……小东西……小东西……”

  她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滚烫的,忸怩不堪。

  仿佛花前月下的少年。

  第一次奔赴一个渺茫不可知的约会。

  对面的情人,他从月光里走来,不知道心思如何,不知道真性情如何,不知道多大的决心,不知道今后的岁月是祸还是福……

  她的心跳得那么快。

  才发现月光下,自己大氅下面的衣服。

  那么锦绣的宫衣,裁剪那么精细,色彩那么鲜艳,就如少女一般。甚至自己脸上的胭脂,唇上的唇红。

  多少年不曾如此妆点自己了?

  黑夜下,月色之上,谁人在细细地欣赏?

  那些走远的青春,一个女人最好的岁月,还能重新回来么?

  甚至连身子都还是纤细而苗条的。因为生了那么久的病,连昔日养尊处优的最后一丝发福都不见了。

  上天,是让自己以最美丽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么?

  奔向前,那是知道的幸福。

  自己完全知道,连犹豫都不必;连提心吊胆都不必。

  她的心跳得几乎要涌出胸腔。

  “小东西……小东西……”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致命诱惑,仿佛一种充满了蛊的毒药。

  她的脚步变得非常的松软,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那小木屋,变得那么近,那么明亮。

  四周寂静无声,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她继续往前,然后,停下来。月光照得分明。

  那一地的雪花,分明被破坏过。

  她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看——那一大片的雪花,那么美丽的图案——竟然是一把锁!

  一把巨大的枷锁!!!

  她心里一震。

  自己的去路,是如此巨大的一把枷锁。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了,自处张望,嘴里呼喊不出来,只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的怜悯的神色。

  仿佛月亮都在怜悯自己。

  哦,它们都在怜悯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生路了?

  她惊慌失措,悄悄地,悄悄地在心里呐喊:“等我……等我啊……我来了……我来了……”

  北风吹起,呜呜呜的,仿佛谁人在黑夜里,无声的哭泣。

  就如一只猫头鹰,永远只能出现在黑夜里,可是,偏偏喜欢的是阳光,是走在阳光下的人儿。这一生,难道自己都没法走在阳光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了么?

  他一直站在一棵大树背后。

  心里是明白的——仿佛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选择,自己都是明白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

  甚至没有点,自己就明白了。

  那么多年了,那是自己养大的人儿啊,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次的选择,自己岂能不知道呢?

  他就如一只在山洞里徘徊了很久的蝙蝠,已经彻底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某一刻,忽然涌起了一种很自私的念头——走吧,走吧。

  只要自己和她离开这里——总会找到很满意的地方,总会有很幸福的生活。

  只要在一起,哪里不是家呢?

  甚至他的弓箭,他的匕首,都拿在手里。

  徒手伏虎杀熊,哪一样不能养活妻儿?

  他背着弓箭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心却根本无法走远,只能靠在树上,任苍凉的冰冷刺破自己的肌肤。

  芳菲在黑夜里,睁大眼睛。

  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就到了。

  就如一头野狼,甚至已经嗅到同班的气味了。走了天涯海角,走遍千山万水,方明白,谁才是自己的同伴——

  当年的小魔鬼,从未真正改变,从未变得善良。

  所以,才会爱上魔鬼。

  他哪里有弘文帝一丝半点的好?

  他根本不如弘文帝。

  可是,自己却只能爱上魔鬼。

  就如魔鬼,不可能爱上天使。

  她激动起来,忽然迈开了脚步,就如一头在月光下皎洁地跳跃的小鹿,匆匆地奔向月光下的同伴……

  一起爬山,一起涉水,一起淌过爬满月光的夜晚……

  月色,也如恋爱了一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冯太后————不不不,这世界上,从未有过什么冯太后……,没有那个霸道的女人,没有那个强硬的女人,没有那个伟大或者外人眼里有内宠的女人……

  就小魔鬼芳菲就行了。

  她的脚步变得非常轻松。

  毫不犹豫地奔出去。

  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就从未有过后悔的时候。

  她奔跑得那么快,汗湿重衣。

  “太后……太后……”

  她的脚步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山路,忽然变得那么滑,那么艰难……

  “太后,太后……”

  那声音变成了微微的惊恐,甚至压抑着抽泣。

  “太后……太后……”

  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跌跌撞撞的,一直跑,沿着她的脚步跑。

  芳菲停下——脚步,正踩在那个巨大的枷锁图案上面——风雪,竟然无法将它彻底覆灭。它一直存在,那么鲜明。

  仿佛一个不祥的谶语。

  她无法呼吸,腿几乎要彻底软下去。

  山道上,月光下,风雪里,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哭喊:“太后……太后……太后……”

  她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

  某一瞬间,觉得自己死了。从此就彻底死去了。

  比当日的中毒,死得更加彻底。再也没法活过来了。

  孩子的身影那么小,那么单薄,他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就那样跑来,脚下还是软软的鹿皮小靴子,是他最喜欢的一双靴子,下面安了防滑的齿痕。

  “太后……太后……”

  她木偶一般站在原地。

  孩子猛地扑上来,狠狠地抱住了她的腿:“太后……太后……”

  她的声音十分木然:“宏儿……宏儿……”

  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太后……宏儿醒了,看不到你……宏儿好害怕……宏儿梦见您走了……太后……宏儿梦见您不见了……”

  她泪如雨下,紧紧地抱住他的头。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只是他的一种直觉。

  朝夕相处的母子,孩子的那种直觉,不安的恐惧在提醒着他。所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见了,便立即追来。

  他的衣裳那么单薄,浑身几乎冷的如冰块一般。

  她解开自己的大氅,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完全不顾他身上的雪花,几乎把自己的宫衣都要淋湿了。

  孩子在温暖里逐渐地停止了抽泣。远远地,芳菲看到宫灯,看到停下来的人们。

  她们都是她的亲随。

  他们不完全明白,但是,知道几分,所以,都默默地停留在后面,连小太子也不敢再来追了。

  所有人,都沉默在黑夜里。

  雪越下越大,连月亮都被彻底遮掩了。

  芳菲这才明白,有些黑夜,是永远过不去的了。

  那是自己的枷锁——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所束缚,不能为任何名利,大义所束缚……但是,自己必须,也必将为他所束缚——

  那个小小的人儿。

  他一个人,力若千钧,将自己彻底束缚。

  他就是强大的枷锁,把自己的四肢,彻底地锁死了。

  再也没有办法了。

  她紧紧搂住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在自己怀里那种微微的颤抖——呀,他那么软弱。

  他太小了,他没有依靠。

  自己这么强大,这么大的一棵树——竟然妄图自己幸福,而不去管他。

  多么自私的一个女人。

  她脸上火辣辣的。

  孩子还在小声的抽泣:“太后……太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和得出奇,慢慢地绕过手,去怀里的大氅,拉住他的小手:“宏儿,太后是出来看看月亮的……你看,今晚下雪,月色多好?”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抽泣声也立刻停止了。

  “太后……您看月色,为什么不叫我呀?”

  “那时候,宏儿睡熟啦。本来,太后是想叫你的呢。”

  他的声音兴高采烈,充满了希望,仿佛从不曾差点被抛弃。

  “太后……下一次再看月亮,就叫我好不好?我还从未iejianguo见过下雪的夜晚出现月亮呢!”

  “好的,以后,太后只要想看月亮,就一定叫我宏儿。”

  她一伸手,竟然稳稳地将孩子抱起来。

  再大再茁壮的孩子,也不过才五六岁。

  再弱小再单薄的女人,她曾经有生养他的力气!

  孩子咯咯的笑声,在雪地里如银铃一般:“太后,我自己走啦。”

  她的脸贴着他的脸:“好久没有抱我宏儿了。再过些日子,太后真的就抱不动了。宏儿快变成大小伙子了。”

  “咯咯,等宏儿大了,宏儿抱太后啦。”

  “好的,等我宏儿长大就好咯。”

  ……

  雪地里,许久,他的身子也一动不动,几乎和古老的大树成为了同一的颜色。他甚至没有觉得任何的绝望和失落……只是怜悯。

  那么的怜悯。

  不知是在怜悯他们母子,还是自己。

  那么巨大的一把枷锁……这一生,谁能绕开这把枷锁?

  弘文帝,他赢了。

  因为,他掌握了这把最最锋利的利器。

  可是,弘文帝,他也输了。

  这把利器之下,谁能成为真正的大赢家呢?

  除了宏儿。

  他一点也没有沮丧,相反,竟然挺直了脊梁,站立如一颗笔直的树木。

  骨子里,仿佛如释重负——仿佛一种深入表里的血脉——她舍不下那样的小人儿。

  自己何尝舍得扔下他?

  那是自己的谁啊!

  那也是自己的小人儿啊!

  他笑起来,泪流满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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