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不知何时飘起了薄雪。稀稀落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停驻在窗台上,向屋内好奇张望着。
依稀是一间单人病房,处处都是纤尘不染的白色。病床上躺着个年轻女人,正输着液。巴掌大的一张俏脸上,额发纷乱,像是不耐疼痛,又像是正经历梦魇,即使睡着也眉头轻锁,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弱。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光线,负手挺立在窗前,神情冷峻,戾气逼人。吓得那些初见世面的小雪花惊惧不已,赶紧你搀我扶,随风飘落他处。
病房中,清冷的灯光下,叶宇腾沉沉注视着窗外,目光毫无温度,双唇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想当初,三年多前的春天,在东京接到这女人不见了的电话时,他正在进行一场涉值数亿美金的商务谈判。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蓄意挟持,大惊之下竟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匆匆交代几句便不顾对方明显不悦的神色,驱车赶回位于千叶县的别院。
正值高峰,车行缓慢。他挺直背脊坐在后座,只觉得胸口憋闷不已。一边扯开领带,一边深深吐出几口浊气。可仍是感觉空气稀薄,按下车窗任风吹灌进来,又脱下西装外套,去解那钻石袖扣,偏偏手心都沁出汗来,怎么都扭解不开。
就在早上,他穿戴整齐的时候,那小女人正弓着身子裹着被子睡得分外香甜。他微微笑了,连人带被拥在怀里,鼻尖轻轻磨蹭她的耳廓,害得她皱着眉心不甘情不愿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间,竟也伸出手来,耐心帮他系好繁复的袖扣,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娇羞红晕,宛若一个新婚的小妻子,看得他险些把持不住。
蹙眉看向窗外,眼前缓缓滑过的景致渐渐变得虚无。这场商务谈判肯定是毫无胜算了,巨额损失在所难免。但损失几亿美金又怎样?多少钱能抵得过她在他心中的纤毫分量?他发誓,无论是谁,敢动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很快便发现,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简直幼稚得可笑。
千叶别院里,秘书沈凌云肃着脸仔仔细细交代当时的情况。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一边四处冷静检视。
卧房中,明媚的春光透过白色的薄纱窗帘细细洒落进来,依稀看得到院子里的那株绚烂绽放的樱花。床上的丝被凌乱却空盈着,床头柜上静静立着那只昨天两人一起携手淘来的土陶杯,衣帽间里井然有序,餐桌上还摆放着他留给她的牛奶和火腿……
一切都带着她的印记、她的气味、她的影子,和他早晨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一切却已经天翻地覆。
墙角边,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身穿简易和服,缩着肩膀垂着头站在那里。沈凌云赶紧上来解释:“古小姐就是在这位叫美智子的服务员进来收拾房间后不见的。监控录像显示,有位服务员低着头推着清洁车离开,除此外保全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半小时后,这位美智子小姐报告说在屋内被人打晕。”
他眯了眯眼,快步走向那女孩,一手使力抓住她的肩膀,沉声低喝:“她在哪儿?说!”目光如炬如电,声音狂暴暗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那女孩浑身犹如筛糠般颤抖,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他又使了点力,眼见她受不住了哇哇直哭,嘴里不知道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才猛然收手回身。
她走了,他知道。
蓄谋已久,毫无眷恋,在他将真心完完全全交给她后,弃之如敝屣,仿若一缕青烟无声无息的飘逝而去,决绝而彻底。
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处心积虑!
心中剧痛,犹如被人生生剜去了心尖儿,血肉模糊地牵动着七经八脉,眼前晕黑,险些站立不住。
“给我查!”
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便发了狂一样,把那别院里能摔的都摔了,能砸的都砸了,恨不能一把火烧了才好。
许久之后,很有些筋疲力尽,一下子堆坐在满是狼籍的地板上。再次环视面目全非的四周,仿佛一个晃神,那小女人就会从某个角落坏笑着蹦出来,扑到他怀里,撒娇说和他闹着玩呢。
可她终究是消失得那样杳无踪迹,任他国内国外追查多年也毫无进展。机上重逢那天,看过她的护照才知道,原来她早换了名字和国籍,难怪一直查不到她的出入境记录。就为了躲他,连中国人都不做了?
其实也知道她定是安然无恙的,否则尤嘉美和她的小姨顾宁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无痛无碍。只是她们都替她隐藏的太好,让他丝毫找不到她们之间有所联系的蛛丝马迹。
人说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于你爱的女人不爱你。他却认为,最悲哀的,是你爱的女人根本不在意你爱她。
一直想当面问她,难道她真的不爱他?难道她真的不在意他爱她?难道她逃离之前那段日子里的温柔甜腻全都是伪装?那段两情相悦的日子,那个晚上她的婉转承欢,粲然绽放,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在一起的最后一夜,黑沉沉的夜里,静寂无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欢爱后的旖旎气息。她难得柔顺,任他紧紧揽在怀里。头顶的发将他尖尖的下颌、匀净的呼吸都浅浅埋起,光/裸的背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腿弯扣着他的膝盖。
时间在彼此贴合中静静流淌,他却一直不敢就此睡去。商场上惯常的杀伐决断此时此刻早已毫无用场,竟有些患得患失,害怕一旦睡着,再醒来时,她又恢复曾经的淡漠清冷。
以前,无论他让这小女人如何身不由己、情难自抑,她总会在他睡熟后想方设法钻出他的怀抱,远远缩在床沿,一副你沾染了我的身子却丝毫玷污不了我的灵魂的硬气样儿。他为此变本加厉地“教训”过她很多次,却总是徒劳。
最近那段时间,她似乎渐渐软化下来,在他吻她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回应,虽然只是轻轻的,软软的,柔柔的,却也让他禁不住一阵狂喜。她还试着主动跟他提要求,说要去度假散心,又谨小慎微地补充说,不用刻意,只要他商务出行的时候带着她就好。
如今想来,那些层层叠叠的绕指柔,恐怕都是她逃离计划的一部分。而他,则心甘情愿地步步入彀、毫无防备地寸寸深陷。
即使恨极,他也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她对他真的是毫无留恋、无情无义。就如同那个晚上,她也曾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子,生怕惊动了他似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悄然描摹他脸上的线条,轻轻柔柔地亲吻他的嘴唇,无限依恋地埋首在他颈窝……那一刻,他确信,他感觉得到,她一定也是爱他的!
此后经年,痛得熬不下去的时候,也会自欺欺人地想,她终究是心有留恋地亲吻过他的,她一定不是因为不爱才离开的……
那小女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别别扭扭,却就好像早已是他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却是连皮带肉硬生生剥离的那部分。这痛,犹如截肢病人即使装了假肢,也会时常生出的幻肢痛,丝丝沥沥,甩不脱也挣不掉,一点一点深入骨髓,蚕食着他的冷硬。
事实总是残酷。她就那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给他任何得到答案或者重生肢体的机会,纵使他有再多的能耐也无处施展,空留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里无法自已地心扉痛彻。
最初,为了抗拒那种“幻肢痛”,他再也没回带她住过的公寓,有她印记的东西一件不留,统统扔掉。甚至还戒了烟——连烟瘾都能戒掉,更何况是她?!
只是,绝口不提不是因为忘记,恰恰是因为铭记。
一次,吴光华故作洒脱地激将他,“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女人!”他不知怎么就气极了,狠狠揍了吴四一顿。倒也没占什么便宜,破天荒地被他修理了一通,像是存着某种蓄意的自我放逐。
身体能有多痛?不过是心痛的亿万分之一。那细细密密的痛,时不时从身体缺失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如万蚁噬心,痛得他越发生出一股恨意来。
她确实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于是,撤掉了所有寻找她的布置,自己像是换了个人,各式各样的女人走马灯一样的充斥身边,或摇曳生姿,或婀娜柔媚,或活泼灵动,哪个不比她强上百倍千倍?
可两性关系中他生杀予夺,说一不二,却始终都找不到一个人,足以填补心口那个幽深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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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香(笑眼眯眯):叶少归来,各位看得过瘾吗?
叶少(冷言冷语):我看,是你虐得过瘾吧!
迷香(开怀大笑):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很久了很久了很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