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冲歪着脑袋看沐弘指挥内侍把一只大袋子悬挂在梁下。
“这东西名叫沙袋,是一种解压神器。”
“解压?”
沐弘上前打了两拳,沙袋一动不动。他抬腿踹了一脚,沙袋才略微晃了晃。沙袋里面装的是细沙和锯末,用厚实的麻布缝制而成。沐弘在麻布外多包了一层牛皮,防止伤到手。
“小王爷你来试试看,手感很好的,和打人的感觉一样。”沐弘盛情邀请。
慕容冲走到沙袋前,拉开架势,猛击一拳,沙袋荡开。
“小王爷力气很大了。”沐弘站在他旁边,“你不是小孩子了,打起人来很疼的。以后你不高兴的话,就拿它来出气。”
“我打你了吗?”慕容冲挑起眉。
“老是打下人也是不像话的。”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相反,我现在很高兴。”
“是因为新兴侯封了尚书吧?”
“你已经知道了。”
“是小王爷向陛下请求的吗?”
“皇兄被软禁了这么些年,也该放出来散散心了。”
“听说陛下还封了慕容垂当京兆尹,长安的地方长官,是个很重要的职位。”
“这可不干我的事。”慕容冲皱眉,“这个叛贼,不知陛下为何这般信任他?”
“陛下重用慕容鲜卑,只怕朝臣们不乐意。”沐弘生出担忧。
“这是陛下的国,陛下想封谁就封谁。”慕容冲骄傲地翘起小鼻子,“别人嫉妒也没用。”
第一波攻击来自朝臣。大量的奏章呈到天王面前,对慕容家族位高权重表示忧虑,激进一点的甚至要求诛灭鲜卑一族。其中份量最重的是阳平公苻融的上疏。
“阳平公的上疏你听说了吗?”沐弘问。
“我知道。陛下给我瞧过了。”慕容冲对着沙袋连击几拳,腰身拧转,飞起一脚,把沙袋踢得荡了开去,“这玩意儿挺管用,我每天打几下,感觉畅快多了。”
“据说措辞比较激烈。”
“他说:臣愚以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哼,把我们比作野兽。”
“是吗。”沐弘模棱两可应了一声,心想,你也差不多?
“苻融一向小心谨慎,学校那点破事都要派人过来解释,这次像是豁出去了,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他可是陛下的亲弟弟。”
“越是亲弟弟,越是要谨慎。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懂,他离王位太近了。”
“对头。所以他只能在我们这些俘虏身上撒撒气。”
“陛下怎么说?”
“陛下引用《诗经》的句子:德輶如毛,人鲜克举。把他嘲笑了一通。”
“这句话什么意思?”
“沐弘,你这样不行的,连诏书都看不懂,怎么当官?”慕容冲一本正经责备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德行轻如羽毛,却很少有人能高举。就是骂苻融缺德呗。”
“那就是说陛下不以为然。”
“那么多喊打喊杀的奏章,陛下瞧都不瞧全部扔了。对苻融还算看重,亲自写了诏书教育他。陛下说:如今四海未平,百姓需要安抚,夷狄须得和好,天下才能统一为一家。叫他消停点,不要老是盯着别人。自己修好德行,还怕什么外患。”
“陛下确是一代明君,胸怀广阔。”沐弘感叹。
“你不觉得他是妇人之仁吗?”
“什么?你认为陛下该把你们都杀了?”
“换了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慕容冲断然说道。
“你怎么可以……陛下对你……唉,陛下对你们家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沐弘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乱糟糟。
“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慕容冲笑容冷酷,“若有一天陛下落到我手里,我也会饶他一命的。”
让沐弘感觉到不安的是苻融奏章上的另一段话: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
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古代,讲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就要拉扯进天意和鬼神。年前,天空中出现一颗彗星,在晴朗的夜空里,肉眼就可以观察到。不知怎么一来,长安城里流言四起,都说这是老天爷的警告,预示着燕国将要吞灭秦国。
“这是哪和哪的事?陛下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吧。”
“真的是无稽之谈吗?”慕容冲问。
“当然了。星星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哪管得到人间的事?”
“我到希望这是真的呢。”慕容冲说,“秦国灭我们燕国时,称自己是应天命而为。如今天意明明白白显示出来,燕国复国就有希望了。”
“你把天空当作公告板呢,老天爷时不时在上面贴个布告。”沐弘笑道,“只有愚民才会被忽悠……不过,解释星象是观星台的事,老百姓起什么哄?”
“老百姓懂什么?那些童谣谶语,都是有人暗中传播的。”慕容冲提示,“你回去查一下观星台。”
这几个月,沐弘一心扑在新工厂上。熊邈舍不得丢下家具厂,两头跑精力有限,沐弘只能自己坐镇,制定工艺流程,培训员工,安排生产,好不容易培养了一批管理层和熟练工,自己可以轻松点,却遇到了这档子事。
前一阵子为了赶兵部的订单,他日夜监工,吃住都在厂里,观星台已经很久没留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清水衙门会生出事来。
他正想找人了解情况,见郝乐一脸晦气,从官署里走出来,里面传来张孟的叱骂声。
“出什么事了?”
“找茬呢。”
“为啥?”
“张大人点灯熬油,花了两个通宵写了奏章递上去,原以为陛下会召见他,结果给驳回了,这几天一直不爽。”
沐弘心里咯噔一下。燕国对太史令比较重视,做重大决策前,都要命太史令观察星象,占卜天意。秦国的太史令处于可有可无的状态,位卑职低,平时无人问津。张孟在这个时候上奏,是什么意图?
“奏章里写了些什么?”
郝乐犹豫了一下,“这个……不清楚。”
张孟脸上本来就没有肉,此时更是瘦得像个骷颅,两只眼睛却是荧荧发亮,瞪着沐弘,怪声怪气地笑道:“沐大人可是稀客,哪一阵风把你给刮回来了?”
沐弘不理他的嘲讽,开门见山:“长安城中流言纷纷,说什么彗星经天,预示燕人灭秦。我们观星台负责星象测算,怎能容许谣言惑乱人心。张大人应尽快上疏朝廷,解释清楚,贴出告示安民。”
张孟“桀桀”笑道:“谣言?你凭什么说是谣言?”
“彗星是正常的天文现象,和国家的兴衰没有关系。”
张孟冷冷道:“你这人不学无术,对天象一窍不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张孟突然撕破脸倒让沐弘吃了一惊。
“城里的流言莫非是张大人放出去的?”
“慕容鲜卑狼子野心,留着是秦国的祸害。沐弘,你不就是靠宫里那个妖孽撑腰的吗?”张孟手指戳到他脸上,“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会很高兴看着你卷铺盖滚蛋的。”
沐弘回到宿舍,对张孟的态度深感困惑。此人脾气坏,但是胆子小。沐弘到观星台三整年,两人时有冲突,张孟即使生气,也很少像这样指着鼻子骂。
他是哪来的底气呢?
房门推开,阿寅闪了进来。
“大人,你是不是想知道张大人写的奏章?”
“你听到了?”
“嗯,你问郝乐的时候,我正巧路过。”
“你知道?”沐弘亲热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说话。”
“我见到一部分。前几天我在官署打扫卫生时,在案桌底下扫出来一张纸,是张大人的笔迹,估计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草稿。”
“你带来了?”
“我瞧了一眼就撕掉了。”
“写了些什么?”沐弘相信阿寅的记忆力。
“上面涂涂改改写了一段话:臣夜观天象,见彗星起于尾箕而扫东井,燕灭秦之征兆。慕容暐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剪其魁桀者,以消天变。”
“原来谣言是这么来的。他怎敢把天文学用作屠杀的工具?”沐弘很是愤怒。
“大人不赞同吗?”阿寅怯怯问道。
“难道你赞同?”
“星象就是这么显示的。尾箕对应于燕国的分野,东井是秦国的分野。张大人这么解释并没有错。”
“你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沐弘忍不住叫起来。
少年受惊,站起身拘谨地低下头,“请大人指正。”
“你把彗星当什么了?它是一个有固定轨道的天体,不是老天爷发出的信号弹。你不信的话自己去查资料,有一种彗星,以七十六年为一周期,掠过我们的天空。以前的太史令不偷懒的话应该都会记录下来,你去查清楚再说。”
阿寅连连应诺,退了出去。
用天象来杀人,这个计策毒辣而高明,令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因为这本来就是一项无法核实,死无对证的指控。幸好天王英明,驳回了张孟的奏章。沐弘知道张孟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胆气的,他的背后是谁在支持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