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龟缩在宫里,我接触不到他,报仇遥遥无期,谁知到了秋天,这个机会突然就降临。
在上林苑的猎场上,我见到了他,穿得光鲜亮丽,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跟在父王身旁。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数量稀少价值连城,我都没得到,父王却赐给了一个娈童。
胸口直冒酸水,连围猎都提不起劲来。再看猎场上人人争先,个个奋勇,都想在父王面前表现,那些猎物都不够打的。我索性带着侍卫离场,去外围转转,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这一带的野兽都给赶到围场里去了,转了半天只打了几只野兔,还不够塞牙缝的。因此当那头体型硕大的雄鹿出现在林中的空地上,大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掩在树后张弓搭箭,从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猎物。
我瞄准了正要松手,对面的林子里飞出来一支箭,正中雄鹿的脖子。雄鹿哀鸣一声,跪倒在地,这时我才发现鹿身上已经中了两支箭。侍卫们在身后哀声叹气,难得遇到这么漂亮的东西,却被别人收入囊中。
既然被人捷足先登,我也不能抢夺,正要收弓,树林里飞出一骑,朱红色的骏马,体形修长步伐轻灵,马上的骑手身穿银白色猎装,姿态优雅娴熟,阳光照在他身上,无比的耀眼夺目。
他跳下马,直奔雄鹿而去,雄鹿还没咽气,摇摆着头上巨大的角,不让人靠近。他绕到雄鹿背后,纵身扑上,左手抓住分叉的鹿角,右手抽出腰刀,毫不犹豫插进雄鹿颈部。他利落的动作里含着股狠劲,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我的腮帮子上隐隐作痛,心里明白即使单打独斗我也不一定打得赢。
但现在我有一个机会。
雄鹿在剧烈挣扎,他紧紧压住鹿身,不让它挣脱。我把弓弦再次拉开,处于这种静止的状态,我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侍卫都是我的人,不会泄密,我只需松手放出利箭,然后退入林中,消除踪迹。
弓弦张紧,箭头上凝聚着一星刺眼的光点。我只要一松手,这支箭就能破空而出,当对方觉察到时,箭镞就已穿透他的身体。别说他没有披甲,即使披甲,这么近的距离也是一击毙命。然而,在这关键的一瞬,我却犹豫了:我真的要杀死他吗?我想要的报复,不过是揍他一顿,让他服软,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就在这时,一骑从旁边的林子里窜出来,挥舞着手臂大叫大喊。与此同时,我的手指一滑,那支箭就射了出去。
这事其实不能怪我,要怪就要怪那个窜出来的人。要不是他惊扰了我,我想我大约是不会让箭飞出去的。但这支箭一旦离弦,所有的责任就落到了我身上。
惊惶、懊悔、害怕、恐惧在心头翻滚,我仿佛掉进了结冰的寒潭,浑身冰冷,双手颤抖。我杀人了,我平生第一次杀人,我杀了父王宠爱的人,父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降罪于我?更可怕的是,我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杀人,父王会怎么看我,会不会从此瞧不起我,对我感到失望?
想到这些,我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必须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那一骑打横里冲过来,伸展双臂,似乎要去挡住那支箭。他还真的挡住了,手臂中箭掉落马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不住叫唤。
这真是奇迹,那个家伙没有死,我没杀人。我心里一阵轻松,差一点欢呼起来,随即另一个念头跳出来:我被人发现了。
那个冲出来挡箭的人一定提前看到了我,现在那个家伙也在向我这边望过来,眼睛里冒着怒火。这下我没有退路了:如果放他俩回去,他们不但会向父王告状,还会四处传播,那我的名声就完了,大家都会嘲笑我,把我看成施放暗箭的卑鄙小人。
我只有杀了他们灭口,才能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把他给我拿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紧张而尖厉。
侍卫都是我的人,完全听命于我,得到命令纷纷纵马从林中跃出,拔出腰刀冲了过去。那家伙没有逃跑——他若是掉头就跑的话,汗血宝马速度奇快,我们不一定追得上——反而站在原地开弓放箭,还射倒了两个人。
垂死挣扎。我心里冷笑,我们人多势众,还怕你手里的几支箭?
“小心。”身边的一名侍卫尖叫一声。我定睛看时,一支雪亮的利箭正向我飞来,在利箭的后面是一双乌黑冷静的眼眸。
刹那间,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箭头急速放大,直奔门面而来。我完了,我要死了,脸上戳一个大洞,死状极惨。似乎有什么撞了我一下,我一头栽落马下,脸上火辣辣地痛,摸一把手上全是血。
我没死,箭矢从脸旁擦过,划开了一道口子。侍卫们见我落马,都围上来察看。这帮蠢货,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是看我笑话的时候吗?
“好你个白虏小儿,”我气坏了,“给我砍了他!”
这时树林上空响起一道霹雳,震耳欲聋,我躺在地上,看到空中一溜闪光,接着又有了几声炸响。秋日晴空,清澈无云,怎么可能雷电交加,难道是老天爷在警告我吗?但我已经没办法收手了,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这个地方紧靠着猎场,响声有可能惊动众人,我必须速战速决。
“赶紧杀了他,清理场地。”我催促。
那家伙还站在原地,扔掉弓,手握腰刀扎下马步。我佩服他的勇气,但我不能放过他。只要一个冲锋,这件事就能了结。
一支黑色的利箭从林中飞出,箭簇破风,发出尖锐的啸叫,“咚”的一声钉入树干,尾羽“嗡嗡”震响。侍卫们受惊,勒住坐骑。如此强劲的箭矢,不是普通人发得出来的,只有父王的虎贲卫才有这样的臂力。
黑色的铁甲蜂拥而来,侍卫束手就擒,一切都结束了。
我从没见过父王如此震怒,而且怒火全部倾卸到了我一个人头上。不同于上次打架和风细雨的询问,父王这回把我痛骂一顿,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当天就派人把我押回长安,禁闭在府邸里不许外出。我就这样失去了自由,不但失去自由,我还失去了贴心的随从和忠心的侍卫,成了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敢怨恨父王,但心里难免失落,那个卑贱的娈童在他心目中就这么重要吗?比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