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众窗最近采访了几个美日韩的中国事务的专家,他们都是对华特别友好的学者,相关报道嘛,记者部自己完成就行了,但找了些这几个专家的文章,打算发布在咱们的网上,这个和一般新闻的编译还不一样,要文笔上多少讲究些——”花缙刚说着打开一个word文件,“这个叫小泽升的日本学者你听说过没?听记者部的人说,是什么拓殖大学的知名学者,拓殖大学有名吗?”
“…有名还谈不上吧,但印象里好像挺左…挺右、挺右,保守派算右边哈,就是比较排斥中国吧,可您刚才说他们对华特友好?也许也有例外...可听说记者部没懂日语的,所以别采访的,没真心诚意地说中国好话。”
“那我不知道,这里看着好多中国字,可我是一句也串不起来,你先翻译了再说吧。噢对了——”花缙刚明显带有歉意的笑容说:“就是这个吧,是工作以外的任务,你要是完成了一般工作量的要求,班儿上做没事,要不,就得占用你自己的时间,你知道,众窗老总比较讲究‘奉献精神’,他讲话从来都…诶对了,你来这也有一阵子了,好像还没听过宣总讲话哈,梅总是众窗二把手。”
我点点头,“就听说过叫宣轶,说实话,什么样子都没机会见着呢。”
“那可是个严——”花缙刚笑眯眯的面部肌肉刚刚舒展开来,煮熟的虾被投入冰水般骤然收紧,停住说话起身道:“哟,齐书记,您怎么还自己过来了,您有什么事叫我过去不就行了?”
我也急忙侧身让到桌边,先看见齐蜚上世纪80年代12寸黑白电视机壳一般的正方体脑袋,然后是顶在头顶的眼镜,一双半睁不开似的眼睛盯着花缙刚说:“我早就想说一下你们部门推荐每月优秀稿件的问题。”
“喔,是啊,您坐着说——”突兀的开场白令老道的花缙刚也失态地用紧张和警觉的眼神扫向我,而且没有任何时间间隔地说:“那岳清辉,一会儿我把文件发给你,你先看一下啊。”
我答应声“好”,最快的步速出了这个半隔断开的单独区域。
齐蜚大剌剌地坐下,说:“最近公司准备改革一下优秀稿件推荐的制度,因为问题太多,又缺个像曲昊梅这么能把关的负责人。我也是刚才找老梅有点事,路过你这突然想起来,你这方面问题比较突出。”
花缙刚阻止不了心头的略微一紧,哈下腰说:“是,您说的对,公司新弄的这个政策,叫我们小头头最不好办,头一次评,我把樊静文的推荐了,马上听说有人骂我在拐弯抹角地讨好公司老总,要不就是推荐的被胡琛说不够格,谁谁谁的那么好,为什么不提名。可您知道,一共一个月全公司就给那么几个名额,想让所有人都认可说公平,那太难了。曲总吧,又是众窗党报的一把手,她要能抽时间管一两下当然好,可能...所以,我早就想得有个权威些的给把把关,您知道,我这里不像其他部门,有好几个语种,偏——”
齐蜚慢吞吞、但威严地摆手打断了花缙刚好似憋了很久,终于得到机会便喷薄而出的说话,“啧,你是老员工了,如此看问题不行啊。这恰恰是领导能力接受考验的地方了,你总是关键地方表现得不够…准确,不够自信。”齐蜚说着微微点头,看过来的目光,花缙刚不知道该用褒扬含义的“坚毅果敢、勇于担当”形容,还是“高高在上、倨傲自诩”来讨度。至于这个一贯趾高气扬的书记发出的批评,他倒并不特别介意,因为上至宣轶、梅耀庭,下到一般部门干部,都不把这个被认为上面派来养老、头脑昏聩的“大官儿”的话看重,而且齐蜚几乎没有给过任何人好评。
“当然你还不算表现太低级——”齐蜚说着,令花缙刚意外地招手示意他靠近——这在花缙刚看来,是比批评他还难受很多的要求。因为齐蜚和卜呈仁是众窗里闻名遐迩的两大烟鬼,即便没有叼着烟卷,张开嘴后比烟囱似乎还要呛人的口腔气味,能让人窒息、让精神紊乱、还能让思维短路。
在没有来得及决定是憋着气弯腰凑近,还是先听完赶紧撤回脸之际,齐蜚已经主动向前探身喷着浓浓的气味说:“你好歹还算秉公办事,可赵瑜卿呢?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切!”
“哈。”花缙刚点头吐气表示答应的同时,更要暂缓自己的呼吸。收回身体喘息一下后,一时琢磨不出齐蜚的说话用意。因为赵瑜卿是梅耀庭眼中红人,在众窗尽人皆知,甚至因此有了只要是女性,长得瘦而高就会得到梅耀庭青睐的说法。
“这你也知道吧?”齐蜚指责一样的语气,加上看过来的犀利目光,仿佛花缙刚在这个问题上与赵瑜卿有所勾结,令花缙刚忙脱开干系的心态说:“这个从评选结果一目了然,她的部门,每次推荐的都是那两三个人的报道,确实有太集中的…嗯,说是问题也好,是巧合?总觉得有不太合理的地方。毕竟就是些花边新闻啦、明星丑闻什么的,不大应该其他人没有点击和文笔都比较好的报道,当然,她的部门的推荐稿,我也没太仔细读过,不能妄下评论。”
“真正不合理的地方是每个月定了这么个评优秀稿件的制度,奖金还定得那么高,评上就奖励500块钱,这肯定会形成一股歪风邪气。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都是薛蓓淇叽叽喳喳地撺掇,她和赵瑜卿肯定一伙的,你听说没,娱乐新闻部获奖的,都要给姓赵的有所表示的,虽说没有全归她个人,好像部门活动上用一些吧,但也是歪风邪气,把钱看得太重了。”齐蜚靠进座椅,右手做个点钱的手势,扭曲起面部肌肉表示不屑。
“撕。”花缙刚嘴里用力地发声,配合上很惊诧的表情,要是拍电影,这个镜头可以1次完成。只是不解齐蜚还没有说出他问题突出在何处。他自己明白在公司里的地位,不能在矛盾中擅提意见。作为众窗的老资格员工,花缙刚能够坐到目前这个位置,并非来自梅耀庭的赏识和提拔。
由于中国人跳槽的爱好,众窗不够高的工资、偏远的位置,常常成为大多来就职的年轻人找到中意工作前的跳板。因此,能够坚持下来的几个入职年头长的“老人”,都成了各部门的骨干和领导,虽然其中能力和学识远远不能服众者大有人在。
在这个靠论资排辈就能幸运地爬上高位的环境中,来众窗最早一批人里,花缙刚还算职位和待遇都较低的。然而这个境遇,又是个总在笑眯眯的老好人形象,居然让他成了领导层里,凡是有不满和牢骚时,来寻求一起发泄怨气的目标,以为会得到共鸣。
花缙刚每到这时,作为老新闻工作者,很会实践中国政府外交上警告敌对国家时的口头禅:谨言慎行。
齐蜚则完全不同。他来众窗不足2年,却敢于在入职之际,就非常高调地宣布,作为党委书记和新闻内容把关一把手,他的原则只要两个,一是政府要求的绝对服从,二是党不允许的坚决贯彻。并就此责令胡琛严把第一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