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大作,正在前线指挥的镇北军将领梅志盛一愣。
他不明白,明明已经攻进北大营,在这等要紧的关头,镇北将军为何要鸣金收兵。
然而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尽管再不解,他依旧将手下传令兵全部派出,开始撤退。
在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宋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的尸骸。
待宋军全部撤离,北大营中的齐军这才如梦初醒般,欢呼了起来。
“哈,什么大宋锐士,在本将面前都是垃圾。”
车恬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样子颇为豪气。
那先前被车恬扇了一巴掌的齐军将领,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拍马屁的机会,当下说道:“将军神威!此战能胜,全靠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这才能击退那些宋军啊!”
这番话倒是让车恬十分受用,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这次能守住,就真的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正在他得意间,大地忽的震动起来。车恬登时吓了一跳,莫不是宋军又杀了个回马枪?
他连忙走上前去,将身体探出营墙,入眼处,五千重骑正向北大营而来,一杆齐字大旗高高扬起,此刻正随风飘荡。
这支骑军,正是他车恬多年来耗尽心血组建的五千铁甲重骑。
车恬作为齐国的车骑将军,虽不似杨志勇般手里握着整个齐国最精锐的军队,多多少少也有些家底。
先前在玉门关下挡住镇南军的两万步军,以及此刻北大营外的五千重骑,便是他车恬的全部心血。
伐宋时,车恬没有舍得动用这支重骑,就将他们留在了倾裕城中。待到大败而归后,车恬自己领着四万齐军驻守北大营,留着他们在倾裕以防不测。
待到五千铁骑来到北大营下,车恬怒气冲冲的骂道:“谁让你们来的!沙周呢,给我滚出来!”
这支重骑的统领,名叫沙周的将领翻身下马,“禀将军,末将见北大营被宋军围攻,便按照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本将怎么不知道?”
沙周犹豫半晌,还是说道:“…这是末将私下里与卢伯将军商议好的,若是宋军主攻一方,那么另一方就出兵袭击宋军后路。”
“卢伯?一条王上养的狗,也敢擅作主张。”车恬冲手下一挥手:“把卢伯给我叫来!”
半晌之后,由于消耗过大,面色有些苍白的卢伯走来,皱着眉头说道:“车骑将军,你找我?”
车恬抬腿一脚就踢在卢伯的肚子上,卢伯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站住。
“你给我滚,滚回天岚!本将不需要你!”
车恬只觉得很没面子,先前他还以为宋军之所以退去全因为他的缘故,结果却是由于这五千重骑的驰援。
这也就算了,自己的重骑给自己解围,他也不会觉的如何。可这重骑竟然是听卢伯的命令来的,这他如何能忍?
你卢伯是北魏王室的后裔又如何?北魏已经亡了,你不过是一条王上养的狗而已,竟然敢指挥起他的军队来了?
“我说过,王命在身,不得擅自离开!”
卢伯强忍怒意,若不是为了报答吕氏的恩情,他哪里会留在车恬身边,受着窝囊气?
“锵!”
车恬抽出身旁甲士的佩剑,指向卢伯:“本将不想看到你,要么滚,要么死!”
卢伯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半跪在地上的沙周,迟疑片刻,开口说道:“车骑将军,卢将军作为入势高手,是此时阻挡宋军不可或缺的战力。将军若是不想见他,不如让他去守倾裕。”
在沙周眼中,卢伯可比车恬要强上太多,这次若不是卢伯,恐怕北大营已经被攻下。
可以说,这次倾裕防守战,可以没有车恬,不能没有卢伯。然而车恬再怎么说也是王上的宠臣,他沙周的直属上司,他不敢直接违逆他的意思,只能出此折中之策。
车恬倒也不是傻子,听了沙周的话,他稍微冷静了些。
“哼,入势又怎样,也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狗罢了。”车恬收起长剑,“带着你那五百人滚回倾裕,记住,倾裕若有失,就等着提头来见吧。五百零一颗人头,一颗都不会少!”
……
出战的宋军甲士已然全部归营,相较于出营前,此刻的宋军显然情绪低落了许多。
中军大帐中,石毅单膝跪地,面带愧色的说道:“大将军,此乃末将之过,末将愿受惩罚。”
陈奚没有应答,军帐中一时间有些寂静。连向来与石毅不对头的刘笑尘也没有出言嘲讽。
刘笑尘心里憋屈的很,死了那么多将士,眼看就要打下北大营,最终功亏一篑,他怎能不气。
但即使如此,刘笑尘却只能生着闷气,他知道,这还真怪不得石毅。
五千重甲骑军,还真不是石毅手下那点镇南军能拦得住的。若不是刘笑尘没有恋战,及时撤军,就是他那三万甲士,被这重骑军一冲,怕也要损失惨重。
“石将军,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陈奚叹息一声,上前将石毅扶起,“怪本将,本将实不知车恬手上竟然还有如此数目的重骑…”
重骑兵可不比普通骑兵,训练一个耗费的钱财可谓天价。要知道,整个大宋,重骑也就只有一万之数,而车恬竟然在这倾裕中突然拿出了五千重骑。
“他娘的,咱大宋以铁骑而闻名九州,今天竟然被齐人的骑军给逼退了。”
刘笑尘心里憋屈的很,不只是他,在场的哪个心里不是憋了一口气。
“要不是燕云铁骑需要留在北境防备蛮子,哪里容得他们放肆!”
“就是,干,真他娘的憋屈。”
听着帐中将领们的话,尽管他们没有一人怪罪石毅,石毅却愈加愧疚起来。
当那五千重骑从倾裕城中冲出时,他当机立断让手下步军撤退,只留下血衣军,试图阻击这支骑军。
然而他们那点骑军面对五千重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石毅倾尽全力,也不过杀伤了一百来人,于事无补。
陈奚拍了拍石毅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继而冲着在场的诸将说道:“厮杀一天,难免劳累,诸位先去歇息吧。小小失利…不,连失利都算不上,大家不必气馁。”
陈奚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请诸位相信,大宋,终将再次屹立于九州之上,而那倾裕城头,也终将挂起我大宋的纛旗!”
陈奚的姿态感染了在场的诸人,大家心中烦躁消减不少。正如陈奚所说,他们确实有些累了,当下纷纷起身,向陈奚告别。
待到最后一名将领离开军帐,独自留下的陈奚,拳头悄然攥紧。那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与平常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般的儒将风采大相径庭。
大宋刚刚出关,便遇如此挫折,他哪会不焦虑。不过作为三军统帅,他自然不能将情绪流露出来。
七八万齐军也就罢了,倾裕城与北大营互为掎角,又有五千重骑虎视眈眈。他手里宋军不过五万,又无重骑,如何吃得下?
“大将军,这杆宋字大旗,当真不轻啊…”
自打郭仪死后,这位原本只在郭仪帐下出谋划策的绝世儒将,便成为了大宋的顶梁柱,为大宋遮风挡雨二十年。
一想起那个始终嘴角含笑的男人,陈奚只觉一阵恍惚。
他还记得大将军离去前的样子。
蜀州虞都城下,已经伪装成平民的陈奚目送着宋军离去。
此刻即使王上驾崩,后方又接连叛乱,数万前途未卜的大宋远征军依旧平静。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银枪白马的郭仪,出发前,将一杆宋字大旗递给他,笑着说道:“小奚啊,如果我回不来,这杆宋字旗,就交给你来扛了。”
尚且年轻的陈奚当时撇了撇嘴,哪有出征前这般咒自己的人?
结果,
他真的没有回来。
他也真的扛起了宋字大旗。
陈奚轻声道:“不过你放心,就是再重,我也会扛。”
“这杆宋字大旗,不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