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耳行走在军营中,异样视线不断自四周投来,他脚步稍顿,额头青筋直跳,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感悄然间攀上心头。
他本是那镇北军中赫赫有名的先锋营统领,前途无量的小将军,走到哪里都是受尽尊敬。然而在那人归来后,短短几天内,他可谓尝尽了人间疾苦。
短短几日,季耳便从天上的云端跌入地底的粪坑。
在镇北将军府时,他还在因为从一营统领沦为名下等甲士而感到愤怒,可那时的他还太过天真,他根本不知道…
真正的噩梦,还刚刚开始。
同后面的处罚相比,区区贬职,简直可称得上是仁慈。
“磨蹭什么,快点走!”
眼看着男人停下脚步,后方的龙涛十分不耐烦地朝他肩上推了一把。
季耳朝前踉跄两步,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嘭!”
随着声巨响,身穿大红花裙的他直接摔在地上。
龙涛与季耳有着不小的过节,当下又怎可能会去扶,他瞥了眼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男人,口中嗤笑道:“穿上裙子后竟是连路都不会走,小鸡儿你还真是个废物。”
他伸出手指扣了扣鼻孔,语气带着些莫名的骄傲,“感恩戴德吧你,若不是老大亲自发话,就像你这种没天赋的完蛋玩意儿,俺们散城女团里的托尼老师怕连看都懒得看,怎可能会这般打扮你。”
“……”
季耳自是知晓龙涛是个什么性子,他咬了咬牙,也不还嘴,只是直起身子,继续顶着周遭那些各色各样的眼神在营中行走。
很快地,整个镇北军大营便被两人游了个遍。见今日的游营处罚完成,龙涛便将人送回营房,临走之际,他还不忘“殷切”地嘱托两句。
“裙子洗好后记得送过来,洗的时候别用太大力,这料子金贵的很,可别给糟践咯。”
龙涛咧开嘴,冲着脸色阴沉的季耳挥手道:“明儿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咱小龙龙继续待游营,不见不散哦!”
说完这些,他向男人甩了一记飞吻,旋即大笑着离开。
“……”
季耳的双手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好半天才忍住没朝龙涛那扭起的大腚上踢一脚。
附近路过的甲士们仍自在不断看来,被打扮成女人的他自是不愿再丢人现眼下去,他猛地转过身,推门进入营房。
营房内,白净男人正捧着本兵书打发时间,听得声响,他将手中书卷放下,抬头朝前看去,待见到穿着个大红裙子的季耳进来,整个人登时愣住。
“看什么看!”
见友人也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季耳不禁低喝一声。
梅韫桦强忍住笑,将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两声,“你这小模样…倒也算别致。”
此时的季耳身穿件艳红色长裙,头发被梳成女人的发饰用根木簪扎起,脸上更是被涂上厚厚一层胭脂。
这副俗的不能再俗的打扮,换成女儿也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更遑论是男儿郎。
“其实也…挺好。”
“好个屁!你要是喜欢那就换你来!”
“…还是算了。”
又往被人拾掇成“粉红女郎”的季耳身上瞄了两眼,梅韫桦一言难尽的偏过头,不敢再看。
“当初在将军府时我看你不是喊得挺厉害的,眼下怎的又憋屈了?”
听到这话,季耳心里越发觉着憋屈,他泄气般往梅韫桦旁边上的椅子一坐,低声骂道:“老子哪里知道他们散城军这么变态,这等法子都能用的出。若是早知如此,你便是说破了天去,老子也不去在那郭羽面前跳。”
那日在镇北将军府中,他几次出言不逊,就是想激郭羽罚他。
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确实是成功了,但作为代价,季耳却是付出了一个男人最宝贵的东西。
女装,有人趋之若鹜,有人深恶痛疾,毫无疑问,季耳是后者。
那郭羽不仅免了他的统领之位,还教他女装游营一月。也正因此,本来在镇北军中惹人艳羡的他,在这几天里可谓坠入地狱,受尽耻辱。
但最可气的还不只是如此,本来想借着自己被罚来加剧镇北军对郭羽恶感的他,到头来却是发现,身边的人对其的态度近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这件事上,营中甲士对于郭羽是生出些许不满来,但更多的,则是对他幸灾乐祸。
没错,就是幸灾乐祸,比起憎恶郭羽,他们显然是更喜欢去围观原先锋营统领女装游营。
至此,季耳哪里还能不知他这回的算计已是算到了姥姥家,然而自己种下的苦果终究只能是自己吃,如今的他,也只能一人抗下所有,继续每日换上女装,由那可恨的龙涛带着他游营。
季耳拔去头顶的簪子,伸手进水盆沾了些水,狠狠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待将胭脂清洗干净后,他这才长出一口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转头看向梅韫桦,“可是那人又有吩咐了?这次的事那人怎么说?”
“那人说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
“滚蛋,说正事。”
季耳没好气地瞪了友人一眼,“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由着郭羽坐在那位子上。”
那日在将军府,他们即便不说是与郭羽撕破脸皮,那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收手,对方也未必见得就愿意放过他们。
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自然不能。”
梅韫桦道:“就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什么时候?”
季耳皱了皱眉,“夜长梦多,虽说这几日我一直在以操练的名义令他们做准备,但那个郭羽显然也不是个见到的,若是拖得久些,未必不会发生变故。”
“别急,就快了。”
梅韫桦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书卷,“就在阅兵之日动手,届时那人也会现身,如此,许多事情要好办得多。”
想起那人的身份,季耳不禁暗自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办。”
白净男人看向季耳,“你可知,天岚来人了?”
“天岚?”
季耳微怔。
“不错,天岚。”
梅韫桦微微点头,“哪怕有着军神之子的身份,郭羽终究也是降将,纵然王上肯信任他,朝臣们也是不信的。”
“王上既想要郭羽坐上镇北将军之位,又得安抚住朝堂,想要两头兼顾,自然得安排个合适的监军在这镇北军。”
微风自窗口吹入,白净男人手中的书卷随风而动,见着翻过好几页。
“若我们能拉拢到这名监军的支持…”
他笑道:“你说,那日后办起事来,岂不是很方便?”
……
“驾!驾!驾!”
散城军的军营内,白袍男子骑着匹通体雪白的肥马,在空地上肆意奔驰着。
那马速度不快,脸上也是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仿佛十分不情愿奔跑一般。
偶然间低头瞧见小白的表情,郭羽咧了咧嘴,右手往马头上拍了一把。
“甩什么脸子,还不是你这半年吃的太多,长出一身肥肉来。老子好心好意帮你减肥,你倒是不乐意了。”
先前去北疆时,郭羽自知此行凶险,便特意没将小白带去。在这大半年里,小白便一直待在北境。
作为郭羽的坐骑,且还是匹十分有灵性的神驹,它在散城军中的地位也算不低,除去郭羽以外,也没人敢去骑它。
哦,也不是没有,某次龙涛同陆休前梅士淦打赌输了后,被逼着趁夜摸进马厩骑一骑小白,结果他才刚刚进去,便直接被一蹄子给踢了出去。自此以后,便再无人敢打它的主意。
这主人不在的日子里,小白是好草吃着,好水喝着,好马厩睡着,再加上没人敢骑它,它自然是养出了满身的膘,以至于等郭羽归来后,看到它时竟是当场来了一句,“这谁他娘的把猪养马厩里了!”
作为一匹战马,太瘦不行,太肥也不是好事。无奈之下,郭羽便开始领着小白减肥,每日只要一有空闲,就立刻骑着它跑上几圈。
跑了好半天,小白速度越来越慢,喘的气也是越来越重,郭羽见状,知它到了极限,当下也不再继续,径自从马背跳下。
他才刚刚下来,那白马竟是直接往地上一趴,任由旁人如何动作都是不起身。
看着它这副模样,郭羽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他这造的是什么孽。
打小养的小白如此,在北疆买的大黄亦是如此,虽说跑得挺快,但一个个都是好吃懒做的性子。
“郭将军。”
正当郭羽仍在纠结自己这两匹马到底像谁的时候,身后忽地响起侯晋永的声音。
“怎么?”
他转过身,看向走来的人,指了指瘫在地上的小白,“你也想骑一圈?”
“…不是。”
侯晋永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先前他却是也曾觉得郭羽身骑白马的模样甚是威风,可…
他瞟了眼与猪无异的白马。
还是算了。
“末将有事禀报。”
侯晋永走到郭羽身边,低声道:“天岚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