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彧的话甫一出口,那些为他出言辩解的张家子弟们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十分吵闹的大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已经不需要庞渝再拿出什么凭证来,他的话已是说明了一切。
他,竟然真的是张奕。
“先前有人与我说,庞公你智冠九州,洞察力极其敏锐。张某本还不相信,但眼下却是不得不信。”
张奕摇了摇头,询问道:“我与阿彧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只要稍加伪装,便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而阿彧的神态表情,举止言谈,张某皆自认为已是做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所以还请庞公示下,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伪装的。”
“先前老夫已是说了,那老妈子最是喜洁,哪怕身上沾了点灰都会拾掇自己半天。”
庞渝看着张奕,冷笑道:“这样的他,又如何会带着一身酒味入宫呢?”
“这倒是我一时疏忽了,原以为阿彧这些年整夜整夜的处理公务,早就改掉了洁癖的毛病。”
张奕道:“不过就算是如此,庞公你也不能定论我就不是阿彧吧。”
“是,所以老夫这才只是让他们摁住你,而不是直接把你给宰掉。”
庞渝蹲下身子,冲着张奕笑道:“不得不说,你装得的确很像,尤其是看向老夫时所表现出的那股‘大局为重,为了大宋,本相姑且忍一忍你这渣渣’的表情,简直跟老妈子如出一辙。”
“真正让老夫识破你的原因,是这个。”说着说着,庞渝抬手扣了扣鼻子,随即将指间上那团黄绿色的不明物体粘在张奕脸上。
“如果是老妈子,在遇到鼻屎弹脸的情况下,他脸不绿才怪,保准会立马破口大骂。哪里会如你当时所表现那般,满脸愤怒却又不发一言。”
“……”
张奕默然。
任他千想万想,也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被识破的原因,竟然会是因为一颗鼻屎。
“所谓的叛军包围王宫,怕不过是你用来吸引走殿中武官的幌子。你苦心孤诣的伪装成老妈子进入宫中,为的是王上吧。”
庞渝晃了晃头,旋即站起身来,“如果不是王上觉得祷告太过无聊,特意把老夫留在后殿里跟他嗑瓜子吹牛皮,说不定还真让你混进去了。”
他冲着那两名甲士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暂且压入牢中,等大典过后一并问罪。”
“诺!”
两人抓着张奕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
“庞公的能耐,张某见识到了。”
张奕叹了口气,随即冲着庞渝笑道:“不过,庞相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吗
?”
骇人威势乍然间自张奕身上迸发而出,他双臂一抖,原本摁着他的两名甲士步伐踉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张奕一挥衣袖,将身上的灰尘尽数抖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眼见他挣开束缚,庞渝也不惊慌。他摸了摸胡须,嗤笑道:“老夫说你怎的不愿做官,原来竟是整日在那书房里练武…张家自古以来便是修文不修武,张子册若是知道你这个他亲自挑选的继承者成了武夫,还不得直接从坟里蹦出来。”
“文也好,武也罢,都只不过是用来获取权势的手段而已。”
张奕轻笑道:“任庞公你机关算尽,想来也猜不到张某修武这一点吧。眼下大殿之中,除去你手下的这两个所谓的刀斧手外,其余人皆是些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而朝中武将则尽在宫门处与王荣对峙。
张某不才,虽是只练出一个虎威境界,但在这宫内逞威已是绰绰有余。只要稍后张某将王上从后殿请出,那这场大戏也就可以落幕了。”
“大胆张奕,竟敢行如此谋逆之事,你就不怕被诛九族吗!?”
此时殿中的文官们也全都反应过来。然而,除去孙泊外,他们大多畏惧于他虎威境界的实力,根本不敢出声,只是站在那里瞪着张奕。
而在场的张家子弟则全都沉默下去。
在迁都之前,他们也曾讨论过废帝之事,只不过在一群人吵了一架后,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
没想到,他们家主竟是不声不响地一直在谋划此事,并且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一旦失败,事后赵轻玄清算下来,不止张奕,整个张家也势必将受到牵连。纵使不被夷九族,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若是成功了…
他们家主乃是虎威境界,在眼下这座王宫中几乎已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正如张奕所说的那样,只要他进入后殿擒下赵轻玄,那一切都结束了。
此役,张奕已是不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那群张家文官中的一大半,默默走到张奕的身后,用态度表达了他们对家主的支持。而剩下那些人,则是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张奕笑道:“株连九族?那是败者的待遇。胜者只会加冕为王。”
“加冕为王?你怕不是想笑死老夫。”
庞渝嗤笑一声,“你张家想要灭赵称王?滑天下之大稽!莫说王家不答应,整个大宋的子民更是不会答应!”
“别忘了,在天岚有王无敌,在燕平有辽陵侯。大宋十数万甲士,没有一兵一卒掌控在你的手中。就算你今日能将我
等杀掉,也必将很快死就于刀剑之下!”
他看着张奕,冷声道:“张奕,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庞公错了。”
张奕微微摇头,“张某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这大宋之主的念头。”
“同如王上那日对王无敌所说的那样,大宋,是姓赵的。就好似二十年前,大宋铁骑只认郭仪一般,宋国的百姓也只知赵氏。张某非是那不自量力之人,并不敢试着去坐一坐那烫人的王座。”
张奕道:“不过张某虽然不能坐,却有另一个人能坐。”
“辽陵侯?”
“正是。”
张奕抚掌笑道,“与庞公这等聪明人交谈起来果然省力。”
“你觉得辽陵侯会坐?”
庞渝不屑道:“二十年前王上尚且年幼之时他都没有趁势夺位,如今的他便是更加不可能。”
“人总是会变得。当年的辽陵侯还没有子嗣。若是赵轻玄在彼此兵变中不小心死了,庞公觉得,辽陵侯会不会为了赵轻权着想进而借坡下驴坐上王位?毕竟,如果可以选的话,比起那未来的镇边大将,何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大宋之主呢?”
张奕轻声道:“庞公可不要忘了,他辽陵侯的掌上明珠,现在可是还在这座天岚城中呢。”
“征南将军郭羽伙同鹰扬将军卢伯谋反,在王都天岚发动兵变,尽管镇西将军王无敌领兵平乱,宋王赵轻玄还是不幸死于这场动乱之中。为保大宋王室血脉的正统,辽陵侯即位成为新一代的宋王…日后世人眼中的这场天岚之乱前后经过便是如此。”
张奕笑着走向庞渝,“庞公,张某费尽心血所写出的这篇书贴,你可还满意?”
……
燕州,燕平,辽陵侯府。
听完张奕所派来的人的话,赵舜霍然拔出长剑。
见他如此,旁侧那满脸忧色的辽陵侯夫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大宋乃是兄长用命打下来的,本侯岂能夺他基业!”
赵舜用剑指向那张家死士,“待本侯杀了你,再领北境军南下奔赴天岚。如果我那侄儿出了事,本侯定将张家上下千余口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侯爷忠义,小的佩服。”
死士道:“但侯爷总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考虑吧。小的是死士,不怕死,但远在天岚的公主殿下可就未必了。”
“轻语!”
听完死士的话,夫人双手捂住嘴,眼眶为之一红。
而原本怒气冲冲的赵舜气势也是为之一泄,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柄,继而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