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束，茶楼中的人也渐渐散去。
中年男人与姚薇依旧坐在角落里，只不过身旁旁多了一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
尽管二十年前群芳谱上的头名与榜眼皆坐在自己面前，男人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幅盛世美景。
姚薇对这女子的身份事前已是有所猜测，是以对于吕灵的话，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当下说道：“想不到竟是王妃大人，妾身失礼了。”
“不必称呼我为王妃。”吕灵摇摇头，“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那我叫你吕姑娘便是。”姚薇抿嘴一笑，朝那已是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娇声道：“我想吃城北那家的糕点，相公帮我买回来好不好？”
“好嘞。”听到姚薇的话，男人顿时如蒙大赦般从座位上跳起，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茶楼。
见他如此，吕灵那双好看的柳眉不由得蹙起，她有些疑惑地说道：“可是我方才表现太过奇怪，他似乎很怕我的样子。”
姚薇轻笑道：“我家相公有点憨，吕姑娘不必理会他。”
……
走出茶楼的男人微微一叹。
他自是认得吕灵的，否则方才也不会故意低下头。
正如那说书人所讲，二十年前，这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绝美女子，曾经身披戎装拦在自己身前。
之所以叹息，自不是因为吕灵没有认出自己而心情低落，而是由于他想起了一个人。
宋先王赵彻与他的结义兄弟，北魏贵族吕氏嫡长子，齐开国君王。
吕昭。
男人抬头看了看四周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
他与赵彻、吕昭便是在这天岚城中因缘巧合之下结识。
他还记得离开天岚的前夜，喝得酩酊大醉的吕昭搂着他肩膀，痛哭流涕。
“我吕昭他娘的就是个废物，我保护不了灵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入宫，去当那劳什子北魏王妃。”
“为狗屁的家族昌盛，就要女人去牺牲吗！这样的家族不继承也罢！我跟你们走，去那北境燕州，有朝一日我定会回到天岚，将灵妹接出王宫！”
男人有些感慨。
赵彻于虞都城下病逝，吕昭扯起大旗建立齐国后，没过几年也死去。
那日坐在一起喝酒的三人，已只剩他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死人。
毕竟在世人眼中，他早已在二十年前死在祁州，死在自己结义兄弟所收养的义子剑下。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觉得有些怪异。
赵彻也好，吕昭也罢，都比他大上十来岁。而吕昭的义子，则几乎是与自己同龄。
他倒是没有怪吕昭，虽然当年他的确是被其气得火冒三丈，甚至一度曾想伤愈后孤身杀入天岚，去质问他为何如此。
但当他冷静下来后，却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他能在及冠之年当上北宋的大将军，看人自是极准的。
吕昭不会、也没理由背叛大宋，背叛赵彻。
权力的确会使一个人改变，但吕昭不会，他对权力这一码子事可谓厌深恶绝。当年他因为权势而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入宫为妃，自然不会再因为权势残害兄弟。
吕昭究竟为何反叛，他已是想了二十年，至今仍未想通。
还有，赵彻得急病驾崩之时，宋军并未发丧，除了庞渝陈奚等少部分人外，再无其余人知晓。
而几乎在赵彻身死的同时，远在天岚的吕昭竖起反旗，九州各地不知为何竟是纷纷响应。大宋费劲千辛万苦攻下的各州很快便全部纳入进齐国的版图之中。
绝不可能暴露的撤退路线也被人所知晓。当自己自以为瞒天过海的进入祁州之时，三十万大军早已等候多时。
当时他自是没有时间去深究其中缘由，事后想起这些，便觉得处处透露着诡异。
就好像有人能未卜先知一般。
念及此处，他便想到，确实有一个人能做到未卜先知。
而那个百算百灵的人，在宋军出征之际，少有的保持沉默，没有给出任何批语。
将这些结合起来，男人觉得，兴许答案便在那个人身上。
是以，他便一边带着妻子四处游玩，一边试图寻找那个人。
然而一晃，二十年匆匆过去，他的心思也淡了不少。此趟已是他最后一次带着妻子游历九州，若还是找不见，便就此作罢。
男人咧了咧嘴。
有些故事，即使到最后也不知真相，也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即使它很精彩。
自己年纪也大了，若是将余生用作去追查真相，多没劲。
男人不再去想那些往事，就这样在城中转了起来，自家娘子与吕灵有话想说，他也不急着回去。
他并不担心回去之后姚薇会因为吃醋而把他如何如何。
什么“归来娶你为妻”，只是那说书人为搏噱头而杜撰出来，他与吕灵其实并未发生过什么，正如他与那临音楼花魁一般。
瞧着先前茶楼中吕灵的模样，男人自是知晓她还在念着自己，而听说婉箐也始终在等着当年的白马将军归来，二十年来未曾再弹一曲。，男人有所触动，但他却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
世间情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自己心中念着的始终只有一人，哪怕她们的痴情让自己颇为感动，他却不愿让那个抛下一切孤身来寻自己的女子受半点委屈。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男人嘴角微微翘起。
如同话本一般，侥幸未死的大宋军神与坚信其未死的九州第一美人最终在江州的一所破庙中再度相逢。
只不过不同于故事中那梦幻般的不期而遇，当时的军神浑身发臭，狼狈不堪，而美人也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
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当看到喜极而泣的她时，男人不禁怦然心动。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美艳全然不同，甚至十分滑稽，他却觉得她是那般的美。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
约摸在城中逛了半个时辰，男人拎着干掉，径自回到茶楼，在门口正好碰见离去的吕灵。
男人冲着她点了点头，迈步进入茶楼之中。
尽管明知他不是，但看着男人的背影，吕灵眼中依旧有些恍惚。
二十年前，她只身拦住郭仪，结果被其轻而易举地打落手中长枪。
她依稀记得月光下他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他笑道：“顶好看的女儿家，披什么甲，穿裙子多好。”
她自小便只喜舞枪弄棒，想要当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对于脂粉衣裙之类的当真是丝毫不感兴趣。
尤其是在她为了家族而被迫入宫之后，对于这些东西便更加厌恶。
但那一夜，她竟被白马将军的一句话撩动了心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自嘲一笑：
“你真傻。”
……
“回来了，我的大将军？”姚薇笑眯眯地看着他：“用不用人家也换上裙子给你看啊？”
“不必不必。”男人咧嘴笑道：“我家小薇穿什么都好看。”
“油嘴滑舌。”姚薇用手指用力戳着男人的脸：“群芳谱上前三甲均是对你一片痴情，大将军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呢。”
“哪里才前三，整个群芳谱基本都…”
“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
姚薇双眸眯起，正欲说话，就听得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名齐国军士策马而过，同时口中不断呼喊着：“天卫关大捷！天卫关大捷！宋军为我大齐王师击败！贼将陈奚、刘笑尘授首！”
这个消息让茶楼安静了一瞬间，接着猛然炸开。
“卧槽，我大齐什么时候这么牛批了？陈奚，刘笑尘，那等人物都能给杀咯？”
“你没听说吗，卫将军也去天卫关了。”
“什么？你是说那个天下第一，赵文奇？”
“可不是吗，要知道那刘笑尘可是入势巅峰的人物，这等强者，除了卫将军又有谁能对付。啧，天下第一还真是天下第一…”
感受到男人忽然间的沉默，姚薇轻轻握住他的手。
男人摇摇头。
“回去吧。”
姚薇点头，男人便牵起她的手，再次离开茶楼。
只不过相较于前次，他的步伐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