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答案,公主殿下不是知道吗?”
女子垂下眼眸,轻声道:“自然是因为喜欢。”
这喜欢,自然不是对山间生活的喜欢。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赵轻语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懂。”
尽管她先前也从众多人乃至娘亲口中听说过郭仪的事迹,知晓他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眼下却仍是不懂。
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能让石柔为之遁入山门,枯守二十年。
少女将头转向郭羽,后者则耸了耸肩。
别说赵轻语,就是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能明白,自家老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长得一般,人又臭屁,除了会耍枪,能打仗以外,也就没啥优点了。
怎么就能让那么多的女子痴情于他,即便“身死”,尚能为之苦念数十载。
这眼下知道的就有仨,不知道的还不一定有几个呢。
“你没生在那个年代,自然是不会懂的。只要他一出现,旁人的眼睛就都会不由自主的放在他身上,挪都挪不开。”石柔看着郭羽,目光有些深远,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只要看过那人的笑容,余生再难将之遗忘。”
赵轻语顺着石柔的目光看了看身旁的男子,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的脸忽地一红。
被两女注视的郭羽则是挑了挑眉,脑中想着石柔所说的话。
这老爹年轻时候笑得歹是多难看啊,把人吓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初…”
来了来了!
听到石柔讲出这两个字,郭羽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终于又到了他最喜欢的听故事环节了。
郭羽当即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想要抓一把瓜子,不承想竟掏了空。
他这才想起,自己那点自赵轻玄处讨来的存货,在姚东亮来的那天便被他跟姚晓泠在听故事时给吃了个干净。这几日他又一直忙着赶路,没得出空去补充。
这边郭羽正暗自懊恼着,另一边的石柔继续讲道:“他才被先王带回大宋,便在燕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即便是终日待在家中的我,也没少从旁人口中听过郭仪的名字。”
“听得多了,心里面自然会生出些好奇。想知道同时得到姚家千金和颜家大小姐青睐的人是什么模样。”
颜家大小姐?
郭羽原本闲适的表情忽然僵住。
卧槽,这又是谁?
“虽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作为当时大将军的门生,还在军中担任要职,又岂是说见就见的?再加上我性子又生得
内向,这点心思也就不了了之。”
“大抵是二十五年前,他来到燕平的第二年。我去军营看望家兄,离开时天已经黑了,我也没太在意,自己便回去了。结果路上遇到几个醉鬼…碰巧他骑马路过,为我解了围。”
听着这老套却实用的桥段,郭羽撇了撇嘴,脑子里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月黑风高,巷子里,三四个醉鬼眼睛里冒着绿光,晃晃悠悠地朝着容貌秀丽的少女走去。满脸惊慌的少女背靠着墙,退无可退。
紧接着马蹄声起,一个骑着白马身着银甲打扮的骚里骚气的年轻男子蓦然出现,三下五除二将醉鬼打倒。
惊魂未定的少女瘫坐在地上,身子仍是有些软。男子见状,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笑着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
少女缓缓抬眸,迎着月光,她清楚的看到了男子的脸。那臭屁的笑容,反光的白牙,无一不让她怦然心动。
“没事。”
她柔柔地说道,同时将手搭在男子的手心中。
……
“妙啊!”
郭羽咧了咧嘴,“想不到我还有这等才能。这说不得以后退休了我还能写个话本整点零花钱。”
“…他将我救出后,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兄长便出现了,他终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结果便追了上来。”
“当时我样子有些狼狈,旁边又只有他一个人,兄长便以为是他欺负了我,二话不说上来拔剑就要杀他。”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石柔嘴角微扬:“若是遇上了脾气好些的,说不得会耐着性子解释清楚;若是不好的,则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又或者直接转身离去。而他,偏偏都不是。”
女子笑得温柔:“他先制住兄长,让我把事情讲清楚,而等我说完之后,他立马出手把兄长打了一顿。还说什么,‘内疚的你揍起来会更爽些’。我当时便想着,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就是这么一件事,让我记住了他。”
“……”
郭羽默默低下头。
“兄长本是个孤僻的人,没什么朋友。然而自打他来到燕平之后,兄长的话便多了起来。尽管口中多是不屑和恼怒,但无疑心里是喜欢他的。如此,我对他的印象便更好了些。”
“自打那件事发生后,我平日里愈发留意他,有时还会借着去看望兄长的由子去偷偷看上他一眼。”
“就这样,每在别人口中听到他名字一次,心中对他的好感便会多上一分;每在军营里见上他一次,归来后脑子里对他的思念就会重上一分。到后来,当发现自己习惯听
别人讲他时嘴角上扬,习惯见他时心中的欢喜,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很耀眼,连姚薇跟颜红那般的女子都会围着他转,相比之下我似是半点都不起眼。但尽管如此,我仍是不愿放弃。”
“我开始主动接近他,每日去军营中给兄长送饭时不忘带一份给他,每逢节日也会准备些礼物,偶尔也会鼓起勇气约他出游…或许这些事对你们来说很寻常,但在我这里,却已是一份拼尽全力的喜欢。”
“只不过,这份喜欢,也只有如此了。”
石柔笑容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苦涩与自嘲,“我到底是不如薇姐姐,听闻噩耗时,终是不敢似她那般,豁出一切孤身出关出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这二十年来,我待在此地,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公主殿下,你说你不懂我为何会做到这一步,实际上我又如何懂得了?”
女子的声音似是叹息,“若真要说的话,大抵上便是习惯二字,年少时不懂事,别人喜欢着他,我就也跟着喜欢,喜欢着喜欢着,便成习惯了。
我留在此地生活的原因也同样如此,当初是习惯了念着他,现在则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即便他已不需要我再为他祈福,我仍是想待在这里。习惯,真是天底下顶恐怖的东西。”
郭羽与赵轻语一时默然,心里都有些五味陈杂。
许久,石柔握着那杯已然凉透了的茶水,转头看向窗外,“天已黑了,两位快些离去吧。”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告辞了。”
正如石柔所说,她习惯了待在这座木庵之中,何必强人所难。
郭羽与赵轻语对视一眼,继而同时从蒲团上站起离去。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石柔低垂着头,手中仍是握着茶杯。
“有些事,该做的时候就应当去做。”
女子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说与他们两个听,“莫要因为一时怯懦而错过了许多风景。”
脚步声一顿,随即渐渐远去,木门也缓缓关闭。
昏暗的木庵内,女子看了看手中的茶水,仰头将之饮下,动作之猛,全然不似品茶。
将茶具一并收起,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随即跪坐在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双眸微闭,神情颇为虔诚,口中默念道:
“一愿家兄疆场不败,余生安康。”
“二愿大宋国泰民安,社稷永昌。”
“三…”
木庵内忽地安静下来。
良久,女子轻声道:
“三愿…郭仪此生安稳,福寿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