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长剑停在身前,白色枪缨随风微微飘动。
两名年纪相差不大的中年男人静静矗立于飞雪之中。
鲜血顺着身体流淌而下,并在地面上逐渐蔓延开来。
赵文奇放下天过,脸上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总算是分出了胜负。”
郭仪收起银枪,静默不语。
“这一战,当真是痛快得很。”
胸口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巨大创口的赵文奇笑道:“我输了。”
“不,输的人是我。”
郭仪摇头道:“就凭你敢越过那道坎,就已是胜过我百倍。”
“成王败寇,只有活下来的人才配当赢家。即便有天道镇压,我也确实是圣境,但没能打败半圣的你也是事实,你无需否认。”
郭仪默然。
赵文奇被那柄气运之剑贯穿,面泛死气,他昂起头颅,瞧向远方的宋雍两军:“二十年前,天下宗师唯你我二人,甚至就连入势境界也是少得可怜…那时的九州当真是无趣。”
“而如今,武道奇才层出不穷,入势不再是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宗师境以及那有望达到宗师境的人也是不少。”
“令郎,还有雍国那两个小子,还有…只要给这些年轻人一些时间,日后必然会在武道一途上大放异彩。”
“再过不久,这天下必将迎来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那样的九州才可称得上是精彩。”
“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赵文奇不无遗憾地说道:“练了一辈子剑,一想到再也不能握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前推五百年,后推五百年,九州之上能入圣且敢入圣者,唯有你赵文奇。”
郭仪语气颇为诚恳地说道:“上下一千年,无论剑道,还是境界,你皆是九州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实话而已。”
“与人交手时无所不用其极,赢了后又去称赞对方。”
赵文奇大笑:“郭仪啊郭仪,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得很。”
“你也不差,若非身处乱世,你我二人说不定会成为那劳什子矫情的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
这个词对于一生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朋友的赵文奇来说显然有些陌生,他怔了怔,旋即摇头笑道:“朋友就算了,还是对手好些。”
郭仪闻言,不禁笑了笑。
确实,似赵文奇这等人,有一个能倾力相搏的对手,便已是足够。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郭仪咧嘴道:“所以,我的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困扰了我许久的事情?”
赵文奇面色怪异:“我这眼瞅着就要死了,你还想着问问题?郭仪,你他娘的是不是人?”
“废物利用嘛。”
“……”
对于郭仪的直白,赵文奇倒也是丝毫
不恼。
毕竟到了现在这等地步,一切情绪都显得十分多余。
“问吧,问吧,我大概还能剩下些时间。”
“你果然是个好人,放心吧,我会记住你的,等你死后,逢年过节我一定会给你烧些纸钱,让你在下面有钱花,有酒喝,还有妞…”
“…你再磨叽一会儿我可撑不住了啊。”
“咳,回归正题。”
郭仪脸色一正:“吕昭的反叛,以及那场祁州之围,背后都有人引导吧。”
这些事始终是郭仪的心病。
表面上,当年是吕昭见宋军后方空虚,生出异心,趁机揭竿而起。接着,由张良元与诸葛家主联手布局,杨志勇担任联军统帅,几人合力完成那场震惊天下的祁州之围,使得数万宋军精锐一战尽墨。
诚然,无论是那诸葛家主还是张良元,智略都属当世翘楚。但光凭他们,绝对无法做到那般天衣无缝。
赵文奇点头。
“那人是谁?”
赵文奇毫不隐瞒地答道:“我师傅。”
“你…师傅?”
郭仪倒是从来不知道赵文奇还有个师傅,蓦然间听到这个答案后,他不禁愣了愣。
“你师傅是谁?”
“这,我可就不能说了。”赵文奇笑道:“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可干不得。”
“你都快死了还有啥可忌讳的?”
“…郭仪,我现在可尚且还留有一剑的力量。”
“这事儿哪能逼着让兄弟你干呐,那不像话,不说就不说。”
赵文奇十分鄙夷地瞥了一眼面前兀自嬉皮笑脸的中年男人。
就这,还什么白马银枪,天下无双?
当初九州上的女子怕是全都瞎了眼吧。
郭仪挠了挠头,继续问道:“名字不行,那他的目的总能告诉我吧。”
“这倒是可以。”
赵文奇答道:“为了诛天。”
“诛天?什么玩意儿?你被那气运之剑砸傻了吗,怎么都冒胡话了?”
赵文奇默默握紧剑柄。
“你继续。”
赵文奇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虽然说是诛天,但其实就是杀一个人而已。”
“天是个人?你师傅给起的代号吗?”
“不是代号,天,就是天。”
“介都说的嘛玩意儿啊,又是人,又是天的…”
郭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你就直接说是谁吧,这个应该可以说…”
话说一半,郭仪忽地瞪大双目。
在赵文奇的头顶,不知何时再次凝结起数十柄罡气之剑。
虽然只是寻常长剑的大小,但从其上所散发出的气势来看,这些无疑俱是气运之剑!
还不待郭仪出声提醒,一柄长剑已然蹿出。
“唰!”
赵文奇随手一挥,将那气运之剑荡开的同时,
他脸上死气又重了一些。
“看来是说不得。”
赵文奇耸了耸肩,朝着身前的郭仪说道:“时间不多,就此别过。”
无数柄气运之剑呼啸飞至,而赵文奇则早已离开原地,径自朝着前方冲去。
郭仪尚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时间怔在原地。
既然赵文奇已然必死,为何还会继续降下气运之剑。
难道真的说不得?
而且为何入圣后就要承受天道镇压,气运之剑究竟从何而来,真的有所谓的天罚?
“这他娘的不科学啊。”
话刚说出口,郭仪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对,都这德行了,还谈个锤子的科学。
郭仪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赵文奇那离去的身影。
尽管多年来的恩怨一朝了结,但他却是没有半点轻松之感。
“天下第一,后会无期。”
……
被压制许久的齐军,终于扛不住宋雍两军的攻势,整个战线溃败开来。
齐王宫内的大火已经熄灭,而另一边自己老爹似乎也已战胜了赵文奇。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郭羽还是不禁长出一口气。
不只是他,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赵轻玄,眼下都如释重负地说道:“可算是完事了,真后波折的。”
“是啊。”
郭羽苦笑道:“没想到齐国最后竟是来了这么一手,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
“报!”
正说话间,一名甲士急匆匆地跑到郭羽面前,开口道:“赵文奇正往此处奔来,似要冲阵!”
“什么?!”
……
“噗!”
一个不慎被气运之剑给穿腹而过,赵文奇的身形登时有些踉跄。
似这等狼狈,对于他还是头一次。
体内生机早已被最初的气运之剑给尽数抹去,赵文奇眼下之所以还能活着,皆是靠着自身那强横的境界与毅力支撑着,只要稍稍松懈,他便会立时死去。
与郭仪一战后,他已经没有了什么遗憾。此刻的赵文奇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只因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噗!”
他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很快再次被一柄飞剑穿胸而过。
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男人握剑倔强前进着。
尽管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勉强看到那杆在风雪中不住飘荡着的宋字大旗。
“让开!”
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将拦在前方的甲士尽数崩开,赵文奇只身踏入宋军阵中。
飞剑的速度愈发快了。
一柄剑贯入赵文奇的大腿,他脚步凌乱,却又异常坚定。
一柄剑刺进赵文奇的右肩,他身子一颤,握剑握得更紧。
古剑哀鸣。
人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