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着,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想在百年之后,去下面见到我父母哥哥的时候,我能挺直腰板同他们说一句,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我活的很好!”
珍妃的视线,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烫得她猛地别开了视线。
定国公老夫人又道:“其实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你放不下。”
“放下,我要如何放下?”珍妃笑着落泪,他们一家,本是最最幸福的一家,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被父王原先安排的人送了出去,她的兄弟,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她的家,一夕之间,就没有了,她如何能放得下,她如何能甘心?
“我不也是吗?”定国公老夫人含泪笑了,“父王母妃过世的时候,我甚至连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都做不到。甚至,在我经过南郡的时候,我连家门都进不去。”
珍妃沉默了。
同定国公老夫人相比,她还算是幸运的,可再说回来,她们两个人却又都是不幸的。
定国公老夫人晓得她的软肋,就是父母,“好孩子,你好好想一想吧,想想那些拼了命却给你留了一条命的人,你真愿意这般糟蹋吗?”
“你的父王这一生都没有谋逆,就算是被安上了谋逆的罪名,但世人都晓得,他是无辜的,难道,你真的要叫他在嘶吼不能安宁,叫他在死后还要坐实了这个罪名吗?”
珍妃惊慌的踢翻了凳子,她没有,她不是这样的。
可对上定国公老夫人那双眼睛,她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仔细想了想自个儿做的事情,虽是报仇,可不也就是谋逆吗?
她突然之间,就有些茫然了,她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定国公老夫人将帕子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珍妃看着她的举动,突然间又忍不住想哭了,她在这儿自怨自艾,可她姑姑呢,难道她心中的痛苦就不比她多吗?那些死掉的,难道就不是她的亲人了吗?她对待一块帕子都能这么小心翼翼,她难道真的对亲人的死无动于衷吗?
她为仇人生了一个儿子,可她姑姑呢,她的丈夫,为了仇人,死在了战场上,她的儿子,因为仇人,瘸了腿,她的孙子,纵使她不愿意,也要送着他上战场。
她心中的痛,心中的苦,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珍妃想,她是不信的。
就看她这么珍惜着这一块帕子,她就能知道,这位姑姑,最是重情义的,这样的人,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亦是最难受的那一个。
“我曾经问过父王,为什么他当初愿意对高祖投降,你猜,父王是怎么对我说的?”
珍妃摇头,她同祖父,本就不亲近,在她印象中,那是个极为严厉的人,她的几个兄弟,都很怕他。
而她因是这一辈唯一的姑娘,格外的招祖母疼,如今想来,祖母是将她当成了姑姑,疼着宠着,想将姑姑缺少的那些疼爱,都在她身上弥补过来。
“父王说,因为他若是不投降,战争还要继续打下去,到时候,受苦的,依旧是百姓。”定国公老夫人轻轻笑了,“父王,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这样的人,若是为王,定然是个明君,可惜的是,前朝从根子里腐败了,便是有父王这样的人,也救不活了。”
“为了百姓,父王选择将皇朝拱手让人,为了百姓,父王选择了安然接受未来的命运。为了父王的遗愿,我送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孙子,甚至未来的曾孙上了战场。”
“我说这些,不是同你诉苦,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祖父,你的父王,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定国公老夫人同兄长自小亲近,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那是他父王一手教养出来的人,自然同他父王一样。
珍妃痛苦的闭上了眼,到了今时今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父王,她的母妃,都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否则,以父王的势力,如何能逃不出去?
她起先不知,可在这些年里,接触了父王当年为她留下来的势力之后,她也知道了,可惜,一叶障目,她情愿自己骗了自己,也不想看清楚真相。
“他们,都希望镇南王这一支血脉停留在自己这一代上,可是,他们都做不到。”定国公老夫人松了口气,她也是近些日子想明白了的,“可我的哥哥,最终狠不下心来,将你给送走了。”
珍妃嘴唇翕翕,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明明知道,定国公老夫人是来劝自己收手的,也明明告诫过自己了,千万不要听她的话,可最后,她还是叫定国公老夫人的一番话说动摇了。
珍妃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就算是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来不及了?”定国公老夫人笑道,“太后不会说出去的,皇上不知道,一切都来得及。”
珍妃别开头,看向外头,床上糊了纸,看得不太清楚,却也有些地方破了,漏了不少光线进来。
对太后,其实她是心中有愧的。
太后这些年对她亦是不错,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么多年的相处,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一开始,她只是让太后身子不舒服一些的,却没想到,后头乱了套,事情朝她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之前,她叫仇恨冲昏了头脑,很多事情没能想明白,如今静下心来想了想,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也都显现了出来了。
“所以,同你一道在灵光寺里头见面的人,是谁?”
珍妃回过头来,定国公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见她看过来,甚至还笑了一些,珍妃有些犹豫了。
“你是个好孩子,我想,在最初的时候,你也是希望能好好活下去,不叫你父王的嘱托落了空的。”定国公老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她,那满是皱纹不再年轻的面容,叫珍妃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想到了老镇南王妃,也是这样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透着她再看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