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正烈,苍翠的五台山脚下,一条幽静小路之上,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衫少年,背负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快步而行,五台山虽为避暑佳地,这二人却不似前来寻清凉的。女童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一双小脚上穿着天蓝色的小短靴,乌黑的长发以一根湖绿色丝带系在颈后,一张清秀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似染了重病。
少年虽风尘满面,但却难掩其俊美,一双剑似的浓眉更添英气,虽已负着女童行了一天一夜,却仍气力不减,只是怕惊醒背上的人儿才放缓了步子。待见到数丈外座落着的一座茅屋后,便加快步子飞奔而去。距茅屋还十几步远时,便朗声道:“请问孙神医在吗?孙神医……”少年止步于门外,只见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略显清瘦,书生模样的少年走出茅屋,清亮的声音问道:“小兄弟,找孙某何事?”那少年见这孙神医如此年轻,不禁一呆,迟疑良久才道:“我这妹子染了怪疾……”不待少年讲完,这孙神医便道:“快,进屋来。”将少年让进了屋内。
这少年姓柳名霆轩,背负的女童仍其师叔之女,华斩情,而其口中的孙神医便是后世留芳千古,被尊为药王之称的孙思邈。柳霆轩依着孙思邈所示,将华斩情安放于一张专供病人问诊的床榻之上。孙思邈双指搭腕为其诊脉,眉头微皱。柳霆轩垂手立于榻边,紧盯着脸色已由白泛青的华斩情。
“孙大哥,情儿她?”孙思邈携着柳霆轩坐在茅屋外的石凳上,沉吟半晌,缓缓道:“柳兄弟,斩情所中之毒颇为怪异,但却并非不治。但续命虽可,若要根除却非朝夕之事。”柳霆轩满面欢喜之色:“有得救就好,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师叔临终所托。”
翌日清早,华斩情服了孙思邈熬的汤药后已悠悠转醒。“霆轩哥哥,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守了华斩情一夜的柳霆轩揉揉惺松睡眼,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惊喜道:“情儿,你醒啦?!”扶着斩情慢慢坐起,对屋内喊道:“孙大哥,情儿醒了,情儿醒了!”闻言,孙思邈走出内室坐到榻前的矮凳上为华斩情诊脉。柳霆轩柔声对怀中的华斩情道:“这位是孙思邈孙大哥,他能给情儿止痛祛病哦。”华斩情青白的面庞扯出了一抹纯净无暇的笑容,“多谢孙大哥,劳您费心了。”
孙思邈轻抚小斩情面颊,满眼怜惜“好孩子,孙大哥定要将你医好。”
一个月后,华斩情脸色已不再泛青,可活动如常。柳霆轩也已对这位孙神医敬若神人。
“孙大哥,情儿的毒已经祛尽了么?”随孙思邈进山采药的柳霆轩问道。
“没有,此毒十分为怪异,情儿又年幼,中毒颇深,我现在只能让毒素不再蔓延,却无法尽除。我正配药炼丹,待丹药炼成,便可祛了那恶毒。”
柳霆轩大喜,便要下拜叩头,孙思邈连忙扶起。“柳兄弟不必多礼。”
二人继续上山,孙思邈迟疑的问道:“柳兄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柳霆轩微笑道:“孙大哥,小弟早已当你如亲大哥一般,不必见外。”
孙思邈道:“既然柳兄弟如此豪爽,做大哥的,便直言了。柳兄弟一身正宗功夫,自不必多説,而小小斩情的功夫底子也不浅,我虽山野村夫,但看得出二位绝非泛泛之辈……这斩情如何中毒,可否告知?其双亲又何在?”
柳霆轩全身一震,忆起数月来所历种种,不禁眉头深锁,轻叹道:“孙大哥,此事説来话长,小情儿命苦啊……”
柳霆轩停下脚步,双眼望向远方,缓缓道:“数月前我随义父到黔山拜访师公,不久有人来报义父家中出了事,义父便跟师公告退先行返家,要我留在山上再住一阵子……师公共收了四名弟子,大弟子闯荡江湖,行侠天下,二弟子便是我义父,与义母也就是我师公的三弟子打理其柳家庄中事务,四弟子娶了师公之女小师叔,有了斩情。”
柳霆轩顿了顿道:“山上除了几名家丁、丫鬟,就只有我等五人。月余前的一日,师公发现家传宝剑不异而飞,巧合的是四师叔也不见了,师公大怒,小师叔则哭得如泪人一般。师公正欲下山追寻,突然来了十余个黑衣蒙面之人冲入庄内见人便杀。”説到这里,柳霆轩握紧了双拳,“小师叔把我跟斩情藏到庄内地下密室之中,説无论如何不可出去,斩情哭个不停,小师叔也是哭着出去的……斩情在我怀中哭得累极便睡去了,我身在密室之中,听得头顶之上兵仞之声渐息,却也不敢出去,之后又过了良久,只觉室中越来越热,接着,一身是血的小师叔由密道跌了下来。我赶忙抱着斩情奔了过去……小师叔已奄奄一息,只説自己什么有眼无珠又什么错信恶人累了师公。”
柳霆轩双目含泪,哽咽着继续道:“小师叔説要我好好照顾斩情,速回我义父家中,要其多加防备,再去告知大师伯……待我重返地上时,师公的庄子已被烧成废墟一片。我葬了小师叔后,就带着斩情下山,怎料在回柳家庄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刁蛮女娃,説什么要收我做她座下弟子,我不理她,她竟在斩情背心拍了一掌,之后大笑而去,我见她这一掌轻飘飘的,斩情也未觉得如何痛楚,便没太在意。哪料到半晚时,斩情竟説浑身痛得如针扎如虫咬……我这便慌了,四处寻访名医,却无人能医,直至寻到这武台山附近,听人説起孙神医正居于山中,这便闻名而来了。”
讲完闷在心中良久的心事,柳霆轩心中不禁畅顺了不少。
“没想到事情竟这般曲折,柳兄弟,也亏了你小小年纪,经历如此巨变。”孙思邈轻拍了拍柳霆轩的肩膀,继续道:“那今后,柳兄弟有何打算呢?”
“我想,请孙大哥留下斩情救治,我还需尽快告知义父防备那些恶人。”
“哦?准备何时启程啊?”
“就明日吧,情儿身子好转,我便放心了。”
孙思邈点点头,道:“那柳兄弟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孙大哥,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所需,小弟愿效犬马之劳!”柳霆轩神情激动的继续道“情儿就请孙大哥代为照顾一阵子,我一定尽快回来接她。”
二年后,即隋开皇二十年的一天,仍旧是五台山下的那条小路上,一支带着仪仗的人马,气派非常的行进着。领头的使官高冠华服,骑着一匹棕红色骏马,随从们鸣锣开道,附近的村民闻声而来,大人、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这热闹景象。
那队人马来到山脚下孙思邈的茅屋跟前,停了下来,从屋里走出一个清秀俏丽,面色雪白异常的女娃儿。“各位官爷,来此何事?”使官傲然道:“请孙思邈,孙处士上前接旨。”
这女娃儿正是华斩情,她体内之毒虽仍未祛尽,但二年来毒质已受控制,未再发作。孙思邈端着一碗汤药由茅屋内走出,斩情上前接过汤药退到一旁,孙思邈柔声道:“情儿,趁热喝了吧。”言罢,转身看向使官,拱手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
使官翻身下马,身旁随从低首躬身双手过顶的举着一只精雕细刻,金制华贵的长方形盒子,使官双手恭恭敬敬的从中取出金色绸制的御诏,肃然道:“孙思邈上前接旨。”
孙思邈闻言衔起长衫下摆,双膝跪倒接旨。
使官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约,久闻孙思邈怀济世之才,隐居山林之下,如此太平天下,江山一统,朝廷思贤若渴,故此特请出山,任‘国子博士’一职,辅佐国家。”
使官堆笑道:“孙处士,领旨谢恩罢。”孙思邈起身却未接过圣旨,“请大人进屋叙谈。”使官一愣,孙思邈躬身等候,使官迈着方步走入茅屋。
进得屋内,斩情待二人落坐,便奉上茶点鲜果,而后立于孙思邈身后。
使官与孙思邈寒暄了几句后才正色道:“孙处士,皇上圣意你已知晓,古语有云:‘良臣择主而事’。当今皇上乃圣明之君,海内归心,正是有才之士大显身手的时机。请你就此随我出山吧!”
孙思邈答道:“小人无德无能,受圣上如此恩宠,又劳烦大人远道而来,实是不胜感愧!不过,我自幼多病,体质甚弱,至今尚未恢复。我寄住山林之下,并非效法姜子牙,在渭滨以待文王之求。而是便于在耕读之余,上山采药自医罢了。于朝廷为官,只怕难以胜任。烦请大人回京时代我善言回奏。”
使官劝道:“孙处士不必过谦,你学识超群,医术高超,已名扬天下,况且正当少壮之年,应当出山有所作为,何必潜居林下,埋没自己呢?”
孙思邈释然一笑道:“大人所言乃外界溢美之辞,朝廷勿须轻信。我确实困于旧疾,一天也难离五台山中的药物。还望大人体谅小人之难,成全我躬耕守学的志向。”
使官见孙思邈心意已决,便起身道:“既然孙处士有此难处,本官自会向圣上禀明。天色将晚,本官这便告辞了。”
孙思邀送罢使官,到家便见华斩情正等在门前,“孙大哥,大伙儿正等着你呢。”孙思邈微笑着携华斩情走进茅屋,只见先前村民已把茅屋挤得满满的了,大伙儿一见孙思邈,便纷纷道:“孙大夫,你真的要到长安去做官吗?”
“孙大夫,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哪。”
也有人道:“孙大夫,圣上如此器重你,还是去吧,前途要紧那。”
孙思邈挥挥手,示意大伙儿安静,笑着説:“各位乡亲不必担忧,这五台山风景如画,可比长安好得多了。山上到处是奇花异草,既能怡心养性,又可入药治病,还有相处多年的父老乡亲,我哪里舍得离开呀!”众人听罢,欢呼了起来。直至日将西落,村民们才散尽。
华斩情拉着孙思邈的衣袖,软嫩的童音道:“孙大哥,你是不是为了情儿才不肯去京里做大官的?”
孙思邈看着一脸忧心歉然的华斩情,柔声道:“傻情儿,孙大哥是真的不愿进京为官。”华斩情听罢,灿然一笑,“那孙大哥为什么不愿做官呢?不是人人都想做官的吗?”
孙思邈抱起华斩情坐于自己膝上,笑着反问道:“那情儿想不想做官呢?”华斩情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孙大哥不喜欢做官,情儿也不喜欢!”孙思邈朗声大笑,华斩情也咯咯直笑。
“情儿,待孙大哥的‘太乙神精丹’炼成,情儿的毒就祛尽了。”孙思邈轻抚斩情秀发,又问道:“情儿,今天修习我教你的吐纳运气的调息之法了吗?”华斩情抬起笑盈盈的小脸,“有,情儿天天都有用功的。”孙思邈赞许的笑了笑,又道:“情儿,霆轩又有信来了。”华斩情欣喜的嚷道:“在哪里?在哪里?霆轩哥哥信里都説什么啦?有没有説什么时候来看情儿呀?”孙思邈轻轻拍了拍情儿因激动而泛起极淡的一层红润的脸颊,“霆轩哥哥正忙着帮情儿找那大恶人,説是要年末才能来陪情儿。”华斩情失望的垂下小脸儿,不再言语。
孙思邈正欲开口安慰几句,只听砰、砰叫门之声大作。孙思邈放情儿坐于椅子上,前去开门。只见一位布衣妇人满面焦急的站在门外,“孙大夫,您快去瞧瞧我那儿媳吧,孩子生不下来,她快不行啦。”讲到这里那妇人已流出泪来。孙思邈忙道:“李大娘,您别急,我这便跟你去。”转身接过华斩情递过的药囊便跟李大娘去了。
华斩情跟着孙思邈走进李家茅屋,屋里挤着十来个人。孙思邈直奔挂着红布的屋子,撩开门帘走了进去,华斩情和李大娘随后跟了进去。
屋内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满头大汗的忙活着,床上躺着同样汗如雨下的产妇,面容因用力过度而扭曲着。
“孩子的头出来了,快再使把力!”接生婆鼓励着产妇。
只听那产妇惊叫一生,彷佛使尽了毕生最大的力道,接着便疼晕了过去。孩子终于生了下来,但接生婆的笑容却僵住了,李大娘急忙上前问:“徐嫂,怎么了?怎么了?孩子生下来没有?”
接生婆徐嫂颤抖的声音道:“生,生是生下来了,可……断气啦。”
孙思邈闻言一惊,忙上前察看,见那新生的孩儿通身发紫,一探鼻息,果然没有了呼吸,对身旁的李大娘道:“大娘,备些温水。”李大娘连声答应,跑去准备。
“徐嫂,将孩子嘴里的活血擦洗干净。”孙思邈言罢又转向斩情:“情儿,去找根葱来,要葱白。”
“好。”华斩情应声而去。
孙思邈挽起衣袖,准备妥当,华斩情已拿了葱白进来,李大娘也备好了温水。
孙思邈接过葱白,便往婴儿身上抽打,不待屋内几人惊呼出声便听那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便是门外众人的欢呼笑声。
孙思邈又将孩子放在温水盆里轻轻揉搓,直至小小身体上泛起粉红色,才交给徐嫂。由华斩情手中接过帕子擦干双手,微笑着对李大娘道:“大娘,孩子没事了。”李大娘直高兴得泪眼模糊,“孙大夫,不,孙神医呀,您可真是神医呀,您是神仙在世呀。”此时那产妇也已醒了过来,虚弱的声音也跟着道谢。孙思邈谦逊了几句后,便带着华斩情告退了。
华斩情挽着孙思邈,抬头看着朗月繁星,“孙大哥,我长大了也能跟你一样成为神医吗?”
孙思邈淡淡一笑,“情儿不是要像你霆轩哥哥一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吗?”
“做一个既能行侠仗义又能行医救人的侠女,不是更好吗?”华斩情白净的小脸写满认真,“对了,孙大哥,刚刚你是怎么救活小聪白的呀?”
“小葱白?”孙思邈不解的问“什么小葱白?”
华斩情欣喜的笑道:“是李大娘説的,要叫那刚生下的小娃儿聪白,以不忘孙神医的‘葱白’之恩。”
孙思邈哈哈大笑,“説到适才救活聪白之法,其实简单得很。其实聪白并非生下来便断了气,只是肺气阻塞,无法呼吸才憋得晕死过去。只需用物件抽打,让他吃痛哭喊出来便可,因为一哭,肺便活动了。先把他嘴里活血擦净,是怕他吸到脾胃里生病,用葱白抽打是因为婴儿肌肤太嫩,用别的东西会打伤他,用手打又怕轻重不合适,一时匆忙,便只想到用葱白了。”
华斩情直笑到小脸通红才道:“原来是这样啊,人家还以为那葱白是什么神圣之物呢。”
孙思邈温言道:“情儿,累了吗?”
华斩情摇摇头道:“孙大哥,情儿的身体已经被你调养得壮壮的啦,再加上霆轩哥哥每次来时都教情儿些剑法和内功心法,再加上孙大哥你教的调息顺气的法子,才不像刚来时那么弱不禁风呢。”
孙思邈欣慰的点点头,“明天孙大哥要到山里采药,情儿是去李大娘家待几天还是去欧阳姐姐家住几日?”
华斩情偏着头思虑片刻道:“情儿要跟孙大哥采药去,情儿要学着做神医!”
一个娇嫩一个爽朗的笑声同时响起,良久未绝。
翌日清晨,孙思邈背着特制的大药箱,挽着背着小布包裹的华斩情,向武台山深处行去。一路进山,孙思邈见到草药便跟斩情解説一翻,斩情倒也听得认真。
到得傍晚时分,孙思邈找了个较干净的山洞休息,拾了些干柴枯枝生起火后,取出干粮及一路上采来的野果跟华斩情分着吃了。又聊了些医书上的事后,二人在拣来的枯草干枝上合衣而眠。
睡至深夜之时,突然听得一声猛兽哀吼之声,孙思邈与华斩情同时惊醒,“孙大哥,那是什么声音啊?”华斩情紧抓着孙思邈衣袖,孙思邈轻轻拍了拍斩情的小手,“不怕,孙大哥去把火堆点起来,猛兽见着火就不敢过来了。”华斩情点了点头,看着孙思邈又拾些干柴,取出火摺子,将灭了的火堆再度点燃,登时山洞便亮了起来。
耳听得那猛兽吼叫之声不时便传来,孙思邈心想“今晚是睡不得了”。微笑着回身与斩情并肩坐在枯草上,讲些古书中的故事或医书中的罕见药材,华斩情听得入神,便渐渐忘记了恐惧。
直至天边露出一抹署光,华斩情才倦极的枕在孙思邈腿上睡去,孙思邈正要小睡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道,孙思邈精神一震,睁大双目,倾耳聆听,果然有些微脚步声响起。
孙思邈轻轻将斩情放枕在包裹上,起身点起之前用树枝做好的火把,走到洞口,不禁一惊。只见三、四丈外一头通体雪白的猛虎背上负着一人正缓缓向这山洞走来。
孙思邈收神宁气,思虑对策。这时猛虎已走近洞口不逾二丈,孙思邈也看清虎背上负着的乃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对猛虎的惧意倒减了几分。
那白虎走到孙思邈身前,匐身放下那女子,低低的哀鸣了两声。孙思邈见那女子背心衣衫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仍不断流出,染得淡绿的衫子分外刺目。正待上前细瞧,忽听得背后一声惊呼。
原来华斩情已被白虎的两声低鸣吵醒。孙思邈赶忙安抚道:“情儿莫慌,这白虎乃他人驯养,不会伤人的。”言罢,便将火把插在地上,抱起那绿衣女子走入山洞,那虎也跟着走入,并在离斩情不远处卧倒,双眼紧盯着将那女子轻轻放倒在枯草上的孙思邈。
孙思邈将火堆挑旺,取过药囊,这才细细端详哪女子。不看还罢,一看之下,不仅倒吸了口气。华斩情也双目睁得老大,赞叹到:“好美的姐姐!孙大哥,这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吧?”
这女子肤白似雪,黛眉如画,一双美目紧闭着,原本红艳的双唇微微泛白,黑瀑布似的秀发披散着。真是人间绝色,风华无匹,美得笔墨难书。
孙思邈由药囊中先取了颗止痛丹药给她服下,又诊其脉搏。华斩情见孙思邈面色宁重,不禁问道:“孙大哥,这仙女姐姐伤得重吗?”孙思邈却不答话,又由药囊中取出包扎外伤之物交由华斩情,“情儿,先将这姐姐刀剑之伤包扎了,我去找几味草药来。”言罢拿起火把走出山洞。
华斩情经常帮着孙思邈给村庄里的乡亲们治医疗伤,这包扎外伤倒也熟悉的很。小手轻轻的替“仙女姐姐”除去衣衫,便见雪白的背上一条半尺来长的伤口触目惊心。
华斩情取过一个青色瓷瓶,凑到伤口前倒出药酒清洗伤口。那女子原本晕死过去,这下一吃痛,惊醒了过来。
华斩情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弄痛你了是吗?真是对不起,可这伤口总要洗干净的,忍一下就好了。”
这女子见是个小女娃,戒心便减了几分,又听出她是在给自己包扎伤口,便去了敌意。那白虎见主人醒来,凑上前去舔着主人面颊亲近。“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
那女子轻柔的嗓音听得华斩情甚是舒服,“姐姐,这是武台山的一个山洞。我本来跟孙大哥到山里来采药的,晚上住在这山洞里,刚刚这白虎将姐姐背来的。”
那女子点点头,随即又惊呼道:“孙大哥?!还有男子在此吗?”
华斩情小手没有停下,继续处理着伤口,“孙大哥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呢,他去采药给姐姐医伤了,让我给姐姐包扎外伤。”
那女子这才舒了口气,脸色也由防备的紧绷转为柔和。她因这绝色容姿惹了不少麻烦,因此对男子分外防备。
华斩情包扎完伤口便帮着那女子穿好衣衫。
“姐姐,我叫华斩情,叫我情儿就行了,姐姐你呢?”
“斩情?”那女子喃喃念道着“斩情,斩情……难道是老天示意我要斩断情丝么?”
华斩情见女子呆呆出神,又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子仍在出神,但已吐出了两个字:“绝色”
华斩情拍手道:“真是名如其人哪!”
日出东方,孙思邈大踏步走进山洞,放下药箱,取出采来的草药。华斩情欢喜道:“孙大哥,你回来啦,绝色姐姐已经醒了。”绝色正欲起身而坐,哪知竟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只得继续趴着。孙思邈将药壶架到火堆上开始煎药,柔声道:“什么绝色姐姐?”华斩情兴奋的道:“是这位仙女姐姐就叫绝色呀,名字跟人一样美呢。”
孙思邈只淡淡一笑,不再言语,紧盯着煎药的火侯。耳畔却响起冷冷的声音:“你就是孙思邈?”孙思邈看向那张绝色容颜,儒雅开口道:“不错,正是在下。”绝色微微泛蓝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孙思邈,“年纪轻轻就得了个神医的名号,倒也不简单哪。”孙思邈只是如春风暖阳般微笑着道:“姑娘伤得不轻,再稍息片刻吧。”
绝色确已觉得疲累至极,双目合上便沉沉睡去,那白虎便睡在主人身旁。待汤药煎好,斩情便唤醒绝色,喂她喝下。之后绝色又沉沉睡去。如此过了一天一夜,绝色才又转醒,精力已充沛了许多。华斩情端了碗粥到绝色跟前喜滋滋的道:“姐姐,你醒啦,孙大哥説得真准呢。快,喝碗粥吧。”绝色接过粥,看了四周却不见孙思邈身影,“他呢?”华斩情先是一愣,随即领会,“你説孙大哥呀,他一早就又去采药了。”
绝色低下头喝了几口粥,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白虎,轻轻拍了拍虎背道:“虎儿,你也饿坏了吧?快去寻吃食吧。”那白虎真如听懂了般起身低鸣一声走出山洞。华斩情不禁羡慕万分,“姐姐,你这虎儿好乖呀,我要是也有一只就好了。”绝色看着这张无邪的小脸不禁柔柔一笑,美得令人眩目,“情儿若是喜欢,待虎儿生了小虎,姐姐送给情儿。”华斩情双目一亮,拍手道:“真的?姐姐可要説话算数呀!情儿好生欢喜!”绝色美眸含笑的喝光了剩余的白粥。
五日后,绝色已可自由走动,傍晚时与华斩情坐在火堆旁烤着白虎猎回的两只野兔。孙思邈则在旁捣着草药。斩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跟我们下山吧,你的外伤已好了三成,内伤还要慢慢将养好一阵子才行,在山上总不方便的。”绝色坚定的摇摇头道:“下山只怕会给你们招来祸端,我还是留在山里的好。”华斩情不解的问:“会招什么祸啊?”绝色凄然一笑,悠然道:“生做红颜,便是祸水。”此时绝色身着孙思邈的青色长衫,虽衣衫太过宽松肥大却更显其身姿娇小。孙思邈亦不禁颇感无奈的摇摇头,将捣好的草药连药罐交到华斩情手中,“姑娘言之有理,那明日我便下山去准备些东西,好方便姑娘在此休养。”经过多日的相处,绝色对孙思邈已去了敌意,但仍冷冷淡淡,只点点头,却不搭话。华斩情快手快脚的准备着给绝色换药。
孙思邈走出山洞,抬眼看向满天星斗,观星相之变,皱了眉头,喃喃道:“大隋真要有此变故么?”孙思邈正自出神时,华斩情已跑了出来,悄悄走到孙思邈身后,突然大声道:“孙大哥!”孙思邈竟恍若未闻,华斩情扯着他衣袖摇了摇,孙思邈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喔,情儿,给绝色姐姐换上药了?”华斩情点点头,“孙大哥,你怎么看星星看得那么出神啊?”孙思邈只是温柔的笑着,不答反问道:“情儿知道当世的第一女中豪杰是谁吗?”二人就地坐于一块大石之上,华斩情道:“上次霆轩哥哥和柳伯伯来的时候有説到过一位花将军。説她是保家卫国的第一帼国!”孙思邈点头道:“不错,这花将军正乃当世第一女豪杰。她扮成男子代替年迈老父从军,远走边关,与众男子一般驰骋沙场,退敌卫国十余载,三十有余方才衣锦还乡。那时,同生共死多年的将士们才知道这骁勇善战的花将军竟是名女子。”
华斩情直听得悠然神往,恨不得跟着花将军去征战沙场。孙思邈执着斩情的小手道:“情儿,学得一身本领,就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不论朝代如何更替,受苦的总是天下的百姓,不论谁主天下,我们要救的也是天下苍生。”华斩情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正重的道:“情儿知道了。”
二个月后,孙思邈深入武台山闭关练制丹药。绝色外伤痊愈,华斩情伴其于洞中休养内伤。山洞内已搭起木床,置了木桌石椅及碗盘等。
华斩情与绝色对坐在木桌两边的石凳之上对奕品茗。绝色纤纤玉手落下枚黑子,看着华斩情道:“情儿,我与你颇为投缘,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我身子已无大碍,明日起,教你些姐姐的看家本事如何?”华斩情小手中的白子还未落下,跳起身道:“好呀,好呀,不如现在就教吧。”绝色宠溺一笑,“一提学功夫,看把你急的。”华斩情笑道:“当然急呀!霆轩哥哥一年才来那么几次,每次只传几招,到现在,一套剑法还没学全呢。情儿也知道霆轩哥哥一是怕情儿累着,二是想情儿学得扎实些,但情儿好学心切呢。”
绝色点点头,缓缓起身道:“情儿,我今日起先教你追风踏水功,此乃天下无双的绝顶轻功,学得此功,即使克敌的大功未成,遇到厉害的恶人也还可先行逃走;而后再传你迅雷掌法,此掌法奇快无比,随着功力渐进,出掌时便似伴有雷声,到得雷声欲响则响欲静则静时,方为大成;再则是飞雪剑法,这剑法舞将出来,可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亦可攻得对手无处可避;最后是闪电镖,乃暗剑伤人之术,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好,若是功力不够,还有反被对手所伤之险。”言罢看向华斩情。
华斩情认认真真的道:“徒儿记下了。”
绝色摆摆手道:“我虽教你功夫,但不需师徒之名,你既叫我声姐姐,我便将你作亲妹妹看待。红颜自古多薄命,要学着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华斩情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什么红颜就会命薄呢?”
绝色爱怜的抚着斩情的秀发,迳自道:“情儿长大了,也定是个惹人怜爱的俊俏姑娘,不知会有多少男儿为你倾倒,你又会为谁心牵情缠。”华斩情抬起头茫然不解的看着绝色。
绝色收整心神,不再言他,开始教授华斩情轻功修习之法。
转眼间到了年末,孙思邈已给绝色所居住的山洞的洞口建起木墙木门以遮风挡寒。
华斩情殷殷等待,却始终不见柳霆轩前来,不禁一日忧过一日。绝色见状,劝慰道:“也许他有要事办,无法前来了。”华斩情郁郁不乐的低声道:“也许是吧。”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绝色开门迎进孙思邈。华斩情飞奔上前抱着孙思邈的手臂急切的问道:“孙大哥,有霆轩哥哥的消息了吗?”孙思邈微笑不答,华斩情双眼一亮,只见孙思邈身后站着一个挺拔俊秀的翩翩少年,正是柳霆轩。
华斩情大喜上前跳起搂住柳霆轩的脖颈,“霆轩哥哥,情儿还以为你不要情儿了,不会来了呢!”柳霆轩一手抱紧华斩情,另一手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柔声道:“我哪舍得不要情儿呢?这次来,就是打算接情儿回去的。”华斩情与绝色同时一愣,华斩情眨眨眼睛,小脑袋不舍的离开柳霆轩的肩膀,面对着俊脸道:“回去哪里呀?日月山庄吗?”
柳霆轩闻言,想起日月山庄的废墟模样,不禁心中泛酸,柔声道:“不,情儿,我们回柳家庄,柳伯伯家。”
孙思邈见绝色脸色微变,清咳两声,以袍袖扫了扫无尘的石凳道:“柳兄弟,坐下叙话吧。”柳霆轩依言坐下,任华斩情坐于膝上。
绝色先斟了三杯茶分送到三人面前,而后自斟了一杯。柳霆轩这才抱拳问道:“想必您便是绝色姑娘吧?情儿多蒙您厚爱……”不待柳霆轩讲完,绝色右手端起茶杯轻啜,左手轻抚着坐于身畔的白虎头颈,冷冷淡淡的道:“我是跟情儿投缘,没什么厚不厚爱的。”柳霆轩仍面带微笑的道:“还是要多谢姑娘的照顾。我听孙大哥説已炼成‘太乙神精丹’,祛尽了情儿体内之毒,义父又十分挂念情儿,我便打算接情儿下山,至于孙大哥的救命之恩及绝色姑娘的眷顾之恩,只得日后有机会再报了。”
绝色一双美目看向柳霆轩,冰冷的声音道:“不行,情儿要下山,也得等学全了我教的功夫才行。”柳霆轩一愣,听出她説得坚定,看向斩情,华斩情低垂着小脸,喃喃的道:“霆轩哥哥,情儿是想跟你在一块儿,可也不能辜负绝色姐姐的一番美意……再者,我也想多跟孙大哥学些医术,还是迟些时候再下山吧。”
柳霆轩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华斩情粉嫩的小脸笑着道:“情儿想怎样便怎样罢,霆轩哥哥多来看看你就是了。”华斩情连连点头,绝色却又摇摇头道:“我看这也免了吧,我想让情儿专心练功,你这一年来上几回,把情儿的心都弄散了,哪还学得好功夫?”言罢不再多説,走到门口,打开木门,下了逐客令。孙思邈已习惯了绝色的脾气,也不生气,起身告辞,柳霆轩虽有些纳闷,却也不便再追问什么,也只得抱起华斩情跟着孙思邈离去。
下山的路上,孙思邈解释道:“绝色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古怪了点,想必也是经历了许多苦难才变得如此,柳兄弟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柳霆轩爽朗一笑,道:“孙大哥多虑了,小弟粗人一个,哪会那么小心眼儿哪,何况绝色姑娘也是为了情儿好嘛。不过,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情儿,其间还得劳烦孙大哥帮忙通通音讯!”
柳霆轩对华斩情道:“情儿,霆轩哥哥这次就多住上几日,把余下还未教的日月剑法传授给你,待闲暇时你勤练练。”“情儿知道了。”华斩情把玩着柳霆轩颈项上一条银色链子系着的白玉指环,问道:“霆轩哥哥,这是什么呀?”柳霆轩道:“义父説这是他拣到我时我身上就有的,怎么?情儿喜欢?”斩情点点头道:“喜欢,好漂亮。”
柳霆轩摘下链子带到斩情颈项上道:“那就借给你保管,要好好保存哟,这可是我打算送给未来妻子的。”华斩情破天慌的耍赖道:“不管,带到我身上就是我的啦,大不了等我长大了就嫁给霆轩哥哥嘛,反正这指环我是要定了。”柳霆轩与孙思邈相视而笑,孙思邈含笑的逗弄情儿道:“柳兄弟,你既然如此疼爱情儿,就如了情儿的愿吧,�
�们小情儿可是怕大了没人要,急着嫁人呢!”
华斩情把柳霆轩的脖子搂得更紧,微红的小脸贴在他肩头,凝视着他道:“我就是非霆轩哥哥不嫁了。”孙思邈仍旧笑着,而柳霆轩眼中却闪着无尽的疼爱与宠溺,心里似乎已经认定这娃娃便应是这白玉指环的女主人一般。
柳霆轩在孙思邈的茅屋中住了近三个月才回返柳家庄,他没有想到的是,与华斩这一别便是十年……
注:孙思邈曾创制了"太乙神精丹",治好了许多难治的疾病,受到了百姓的信任与欢迎。"太乙神精丹"乃由丹砂、曾青、雄黄等中药制成,可治诸种恶毒,如霍乱、腹痛胀满、恶风温虐等,在《千金要方》卷十二中他详细记录了配方及制作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