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在远离月神庄的逍遥宫,与逍遥界的界主相依为伴。
身上肮脏的东西,处理起来总让月神羞愤,是澹台君言,手把手逼着他去做。
仿佛,是遇见了另一个钟离雪颜。他明明不愿,却总在触及她的眼神时,选择妥协。
澹台君言没有把月神当成男人,反而把月神当做姐妹一般,月神心有悲哀,偏偏却有些变态的、难言的欢喜。明明生活那么艰难,明明命运那么不公,明明心中那么绝望,可他突然,不舍得离开这人世。
大抵这世上总还有些事,能在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刻,让人心底生出希望的光芒。
仿佛前一瞬天地只剩下黑白二色,而今,绚烂如花。
澹台君言在最明艳的少女时代,见到了月神此生最窘迫的样子。
几天之后,那个烦人的东西没有了,难熬的一切终于过去,月神向澹台君言提出,要离开逍遥界。
她却不允。
于是,他便留下。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仿佛本该如此。
一呆就是三个月。
夏花残,秋叶落。
天下人都知道,月神在逍遥宫。沐清曾经潜入逍遥宫,想要将月神剑送还给他,却在看见他与澹台君言比肩而行的时候,悄悄离去,只静静地守在逍遥宫外头,等待月神。
澹台君言从来不曾想过,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居然不识字,她得了趣,拉着月神要教他习字。月神本是不愿的,偏偏,只是对上了澹台君言的视线,就无条件地选择了妥协。
研墨铺纸,提笔行文,横平竖直,一笔一划。澹台君言如何教,月神便如何学。
大抵是月神将所有的天赋都用在了习武修行上,月神习字极慢,仿佛学堂里资质最愚钝的那一个,万幸,“教习先生”对这唯一的学生有无限的热情。
月神记得最牢的,是澹台君言的名字。
仿佛仅仅是将这四个字写在纸上,就已经是一副绝美画卷。
月神离开逍遥宫的那一天,天很蓝,风很柔,一切都十分美好。是月神庄的一品信鸽,带着许闲月的信件,飞到了逍遥宫里,他不得不离去。
澹台君言没有送月神,她一早就离开逍遥宫,不知去向何处。
用三个月来学习的字,拼凑出一封信,可犹豫许久,还是将信撕毁,只是将自己要回去这件事向一位逍遥宫里的管事交代。
站在逍遥宫外头回望,仿佛只是一场大梦,终于醒来。
没有费力气,月神就找到了沐清——澹台君言一早就告诉他,沐清带着月神剑住在逍遥宫外头。两人一道,离开逍遥界,回到了七公国月神庄。
对于月神的身体变化,许闲月已经知悉,她知道,是自己将月神逼到了这一步,是以,就连月神这趟出门四个月不归家,她都没有追究。
许闲月发现,月神变了。
往日,他握着一把月神剑,唯爱一事便是练武,从晨曦之中起舞,到月上中天才落幕。可这一趟回来,他倦怠了。
仍旧每日练剑,可常常心不在焉,明明一招没有耍完,却无端停在那儿,许是想到些什么,面上泛出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怀念。
终于有一天,许闲月在饭桌上开口。
“月神,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听到这个问题,月神居然没有思考,许闲月为何而问。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意识到,这段时间的他,很不对劲。
可我究竟是怎么了呢?月神在心里想,却想不出答案。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多读书习字,总是好的。”耳边有一句话在萦绕,那是澹台君言的声音吧?
“姨娘,我想读书习字。”
提出这一个要求,月神想,或许将日子变得充实,他就不会再有那许多闲愁杂绪。
许闲月花高价从月神庄外请了一位教习先生,很巧,就是当日许闲月替花墨耘请的先生。除去练剑的时间,月神便与笔墨纸砚为伴。
然而,就算是手里捧着圣贤书,月神也不能进入教习先生的那个世界。
教习先生不是老古董,他不曾责备月神,反而平心静气地与他交谈,问他为何如此。
换做别的时候,月神不会回答教习先生的问题。可谁让他心神不宁,也急求突破这苦恼的境地。
“先生……”
月神将逍遥界那三个月的生活说与教习先生听,除却关于身体的部分,其他的悉数相告,末了,月神问:“先生,你是读书人,有大学问,你可知我是怎么了?”
教习先生思索良久,才终于缓缓地开口:“庄主,只怕是爱上那位澹台姑娘了。”
却原来,是这样吗?
月神让沐清取来银子,交给教习先生:“先生,或许……我需要的不是读书习字……你以后,不必再来了。”
教习先生接了银子,当天就离开了月神庄。许闲月知道后,连忙来问月神,可是那位教习先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他不开心。
“姨娘,我以为我爱上写字作画,原来我只是爱上她了。这些东西,不学也罢!”
这样的一句话,听在许闲月耳中,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她隐隐约约明白,月神说的“她”是逍遥界的界主澹台君言,此时却恍如不知,只问:“是谁家的姑娘,娶回来便是了。”
月神的声音在那一刻显得空旷而苍凉,全然不似他这个年岁应有的青春活力。
仿佛一道诅咒,跨越了无数的年轮。
“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她。”
月神,月神……
这样自轻自贱,恍如一把钝刀,插进许闲月的心间,磋磨出无数伤口,无法愈合。
那是她多年前说的话,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却原来,他一直记得,永不敢忘。
月神,我错了……
许姨娘心中伤痛无处言说,大抵命运早已注定,她加诸于月神的伤,明明被最霸道的药尽数抹去,可后来,都会化作另一道疤,刻在她的身上。
月神再没有提起澹台君言,也没有提起逍遥界,那三个月的生活,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醒来之后,便与他再无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