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前被派去迎驾,后来驻守南岭的一万多人马,苏观生手下再没有军队了。
西军如果对广东发起进攻,只要突破南岭防线,然后就会如入无人之境,苏观生根本无力抵抗……好吧,就算苏观生能凭空变出来几万大军,也不可能挡住西军,西军可是连楚军都打败了,楚军对上广东兵却是以一当十,按照这个比例推算,想要挡住孙可望的十几万大军,苏观生最少需要一百五十万……这个帐没法算了,以隆武朝廷倾国之力,也养不起这么多军队。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何去何从,人人各有打算。
孙可望等人拥立永王朱慈焕之后,士林和民间就有一些人对西军政权抱以同情的态度,毕竟崇祯皇帝是毫无争议的大明正统,由他的皇子继承帝位也是名正言顺……但是总的来说,同情和支持西军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的士绅百姓还是支持隆武帝的,南党在广东根深蒂固,楚军在广东的影响也不小,加上苏观生这个忠心耿耿的帝党,大家都在隆武朝廷这条大船上,把西军当做敌人。
湖广战事初起,广东各界都对楚军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又一次大展神威,把西军赶回云南,重新夺回广西,从而解除广东的战争威胁,并且恢复两广、湖南之间的贸易往来……西军占领广西,侵入湖南,威胁广东,损失最大的就是广东的商人,整个珠江水运已经瘫痪,内陆的各种货物无法出海,海外运来的货物无法运到内地,大家提起西军无不切齿痛恨,恨不得他们立刻被楚军打趴下。
令人大失所望的是,楚军自从开战就节节败退,最后竟然连长沙和衡阳都丢了。
几乎在一夜之间,很多人就变成了永王朱慈焕的同情者和支持者,言谈中必要提起他的身世,还有这几年坎坷离奇的经历,总而言之朱慈焕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哪怕他自己不想当皇帝,哪怕有很多人不想让他当皇帝,但是早就注定的命运还是让他一步步的走向皇帝宝座,妄图和他作对的人,哪怕强大如楚军,也会被西军打得落花流水。
据说,鞑子皇帝都承认朱慈焕是真龙天子,要和他结为兄弟之国,永王朱慈焕为兄,鞑子的顺治小皇帝为弟。
据说,楚军的将士知道朱慈焕的身份后,军心涣散,士气低落,根本不敢和真正的朝廷王师(西军)交战,汪晟、吕仁青、滕双林等汪克凡的死党垂死挣扎,负隅顽抗,被孙可望杀得血流成河,尸体阻断了湘江,江水过了好几天还是红的。
据说,隆武帝和汪克凡都慌了手脚,躲在南京瑟瑟发抖。
据说,两广总督苏观生,暗中已有易帜反正之意。
据说,孙可望已经下令,攻破广州后会血洗全城,以警告那些敢于抵抗的隆武朝军民。
据说……
广州城里人心惶惶,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满天飞,出了广州城的偏远乡下,那些本来就荒诞不经的谣言更被传得面目全非,在某些人的口中,西军将士已经变成了赤发獠牙的杀人魔王,他们如果打进广东,所到之处肯定是赤地千里,屠戮一空,有些人已经准备逃难,但是大多数人故土难离,只能呆在家里对天祈祷,希望西军不要打到广东来。
到处都是乱轰轰的,苏观生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就在这几天,他的下属中有几个人找上门来,劝他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定要早作打算。
“这是要劝我投降么?本官受天子隆恩厚待,岂有叛国投贼的道理?!”苏观生把这几个人痛骂一番,拂袖而去。
这几个人兴冲冲而来,却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总督衙门,其中却有一个脑袋最灵光的,首先回过味来:“苏部堂确有易帜反正之意,只是尚在犹豫不决。”
他的同伴疑惑问道:“兄长何出此言?苏部堂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把我等这一顿好骂,哪有半点犹豫不决?”
“只是骂了一顿,有什么打紧?当初谁敢说永王殿下一句好话,苏部堂就会把他打入大牢,如今对我等却只骂了几句,可见他老人家在这个局面下也是左右为难,既不愿辜负圣恩,又不愿看到广东化作一片焦土,百姓生灵涂炭。”
“噢——果然是这么个道理!”几位同伴恍然大悟,苏观生哪怕真的准备向西军投降,事先也不会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三请三让的再三纠结,是必须要走的程序,对他们几个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已经充分说明了苏大总督的态度。
“我等身为下属,理应为上官分忧,有些事情苏部堂不便出面,就由我们代劳吧,文德兄,你的文采在我们几个中最好,就请你执笔写一封书信,先探探孙可望和刘文秀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就献丑了。”那个“文德兄”当仁不让,取过纸笔,点点刷刷,不一会就写好了一封公文不像公文,私信不像私信,国书不像国书的四不像文章,然后又和同伴们商量一番,非常慎重地署上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再封制成蜡丸密信,派人送往西军军中……
这些下属官员搞的小动作,苏观生很快就知道了,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派人去追回那封密信。
这也算留一条后路吧。
“我会尽量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苏观生内心里并不想投降,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西军进攻广东,他会尽可能的抵抗和拖延,但是真到兵临城下的最后关头,也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他受隆武帝简拔重用,于情于理都不应背叛,哪怕隆武帝现在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但是在大势潮流面前,私人感情和个人操守都显得苍白无力,苏观生既然已经向南京屈服过一次,第二次再向西军屈服,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类似的一幕,也在江西上演。
楚军连战连败的消息,动摇了江西和广东的军心士气,战争阴云的笼罩下,这两个省的官员百姓都慌了手脚,万元吉和苏观生一来是有意纵容,二来是已经控制不住局面,手下有很多文官武将在和西军暗中联络,预留后路。
萍乡知县,南雄知府,长乐游击,仁化参将……西军占领湖广全境后,广东北部和江西西部都随时可能遭到进攻,这一条漫长的防线上,除了楚军之外,还有不少万元吉和苏观生的地盘,其中一些关隘州府已经给西军送去了书信,向孙可望和刘文秀输诚,只待他们的大军来到,立刻易帜倒戈,甘为王师前驱。
南京城中,同样阴云密布。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断传来,除了湖广战局不利之外,清军在北线也加强了攻势,“河西四将”为屯布儿解围后,合兵一起进攻黄州府,老秦军都是骁勇善战的西北精兵,给黄州府的楚军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吴三桂突然发难,向江淮地区发起反攻,王进才的北伐第二军奋力抵抗,与吴三桂在高邮一带展开激战,力战不敌退往扬州,吴三桂占领淮安,开始修复被楚军破坏的运河和码头,准备恢复漕运。
隆武帝虽然是个傀儡皇帝,却有足够的人身自由,这些消息并没有瞒着他。
听说衡阳失守和吴三桂南下后,隆武帝托人传话给汪克凡,让他进宫一见。
“朕的平生之志,就是光复河山,中兴大明,若能与建奴大战一场,纵然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也是一件快事。”隆武帝的表情非常严肃,向汪克凡拱手行礼:“朕有意从军杀敌,到江北和吴三桂决一死战,还请梁国公成全。”
“陛下是要御驾亲征么?”汪克凡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妥,如今朝局未稳,陛下不可轻动。”
“我,并无他意!”隆武帝猛然提高声音,满肚子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汪克凡啊,汪克凡!你都把我搞成这副模样了,还在处处防着我吗?
“我知道,你应该没有别的想法,但是其他人会怎么想,就很难说了。”汪克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隆武帝一下泄了气,过了片刻,又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朕终归是皇帝,御驾亲征,可以鼓舞士气,安定民心,眼下战局如此危急,我也只是想做点事情罢了。”
“陛下想征战疆场,以后总有机会,但是现在不行。”汪克凡说到这里,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微臣用兵,从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眼下战局看似岌岌可危,其实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啊,既然陛下愿意帮忙,就请再写一份诏书好了……”
隆武帝别过脸去,没有理他。
汪克凡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宫。
当天晚些时候,汪克凡用隆武帝的名义再次发布一份诏书,声讨孙可望反叛谋逆,狼子野心,和满清联盟更是与虎谋皮,同时声讨满清穷兵黩武,必然自取灭亡等等,并且在诏书中号召天下,共同讨伐清军和西军,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消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