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你不该忘呀。”九卿挑开帘子跳下马车,看着红玉摇头,“你好好想想,我可是带你来过的。”
这时候恰好元绣挑开帘子,她已经明白了到了哪儿了。
“这个地方我不怎么喜欢,车夫掉头罢。”她当然知道这是哪儿,对她来说,这个地方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些。
她是极少出门的,即便是出门,也很少会去人多的地方。更别提跑到一个男人遍地走的陌生地儿了,也是在那里,她出了一个让她的名声更加的难听的丑。
闲情公子的桃花坞,她甚至是闭着眼睛都能把它认出来。为什么?因为她早已经将那种味道给记下了。
这种隐隐约约的桃花香气暗暗浮动,直往人的鼻端蹿……
元绣要扯下帘子钻进马车,但手一动,帘子却没如她预想的那样落下来。她转头,果然是九卿拉住了帘子。
“你放手!”
“不。”
元绣怒目,“你想如何?你只说出来,我也已经陪你出来践行了诺言,可没答应过你要来这个地方。如果你非要进去,你自己进去,又何必拖着我?”
“不是这个理,”九卿无奈摇头,“昨日闲情公子来我们府上送了礼的,我也答应了要携你去拜访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再者,我们可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共进退么?红玉你讲讲理,新婚燕尔的夫妻怎么可以独自出行,还不得给人家看了笑话去?”
说这话的时候,九卿连连给红玉使眼色。好在红玉是个极有眼力的好姑娘,总是十分配合的。她立马点头,答是,在听到元绣的冷哼后,连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们这是当面去拜访闲情公子的,又不是像上次那样去见一堆人。我跟红玉再一左一右地护着你,保管不让任何心有不逮的男子接近娘子。这个嘛,可是做丈夫的责任了。”九卿手里拎着扇子,轻轻地点了点胸口,仿佛他真真正正是个男人了一般。
元绣上下打量了九卿一眼,冷笑不止,“呵,丈夫。”
言下之意,她虽然没说,但九卿也是能猜到的。
你方才可不是说不是做丈夫的最佳人选么?怎么现在却改口的这样快?说话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口,可是却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九卿的脸上。他的脸刷的有些红,但也不是羞得,是有点不怎么自在。
九卿打开扇子摇了摇,降降温,终于瞅准机会把车上的元绣隔着布料,一把扯下了马车。
由于元绣没有防备,被扯下的时候姿态有些不大好看。脚在车上崴了一下,差点伤着了,她刚刚小声惊呼了一下,九卿已经发觉了。在地上轻轻跳起来,手里使劲把元绣提了提拉下了马车。落地的那一刻,他不敢过于露骨的去摸那细腰,但还是折中地扯住了衣带原地转了圈,卸掉了元绣身上的力道,这才能平平安安地落在地上。
一套动作坐下来行云流水,要换做另一个人,没有这身手的,还千万别揽着瓷器活。否则一个不小心,有可能连车上的人带自个儿全部倒在地上。
正因为极少人会去做,也没人敢去做,所以红玉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不仅是嘴巴微张,眼睛圆睁,连口中喃喃了些呓语自己也是没有发觉的。可她这个呓语,好像是敲响了一记警钟,那边有些出神的两个人登时醒了。
九卿自是不必说,他反应极快。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低头去看元绣的脸。他心底还惦记着她的病,脑子里曾经见过的景象还没有消散去,而元绣呢——
元绣已经是利索至极地将他一把推开,直把这毫无防备的九卿推出了两尺开外。这也是九卿这样身手矫健的人,又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
不过是他突兀失礼在先的,他也明白做错了事情,跟个捣蛋的坏孩子不敢看人一样,转开脸,瞪着路边的一棵树。
那树长得好极了,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壮,可是枝叶繁茂,看起来是时常有人修剪的。也对,这样气派的地方,怎可能丢了脸面。
他不知道,他这么一转身,完全错过了元绣那一刻变了的脸色。
她刷的一下,雪白的耳廓漫上了薄薄的粉,很快又变得深了。即便是没有镜子,即便是没有人告诉,她也知道,此刻她定是狼狈极了!
这一切,都怪那个人!
她长至这么大,连她的父亲都没有做出过这样失礼的事情。可是这个人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夫子叫出来的学生,圣人礼教呢?元绣气得要疯了,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心中全是对那人的埋怨和怒气,满满的要溢出来。可她似乎忘记了,在认识这个人之前,她甚至……是连男子都无法碰一碰的。
即便是,她的父亲。
元绣恶狠狠地盯着九卿的单薄的背影,好像能借此将他的背戳出几个窟窿一般。
九卿虽然能感受到,可他不敢转啊,不是他孬,而是这时候激怒情绪激动的人,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哎,也别在这傻傻站着了。虽然天气转暖了,可也还是有点风。红玉,麻烦你先去敲门吧。”
红玉应声而去。
逃避也不是个办法,背后灼人的视线终于挪开,九卿才小心翼翼地转身。他站在距离九卿好几尺开外的地方,甚至都不敢直接与元绣对视。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元绣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攥着马车的帘子,指节发白。
“娘子……”
九卿迟疑,没人应他。
“阿绣,别气了,大不了……”九卿迅速回头看了下,红玉尚在远处,也不可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即使是厚脸如他,也是不大好意思让人听到接下来这番话的。
“大不了回去,在你面前跪上一跪!”九卿磨了磨牙,最后还是说出了这番话。
这话说的真是万分艰难,可他还是说了。如果不是小时候他顽皮,师父时常罚他跪在湖边,动不动是三五个时辰,虽说有个蒲团,但也是从小练出来的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不是男儿。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他也没个父母,再加上还欠着人家姑娘的。跪跪……也是不打紧的吧?
九卿低头看了一眼,不得不感慨。
他这个,算是精钢不坏膝盖了吧?
元绣可听不到他心里的这番纠缠,只知道这话简直是惊为天人的。在这个时候,同辈之中,只有女子跪男子的份儿,哪会有男子亲口说出跪自个儿娘子的话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
元绣呆了,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
“我,我什么?”到这时候,再难说的话也已经说出来了,九卿反倒不难受了。他倒是乐的看元绣一脸不可置信又挣扎惊奇的表情,感慨她是怎么在一张脸上做出这样精彩又复杂的表情的。
“你说真的?不开玩笑?”
“自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红玉走过来,随口接了句,看到自家小姐怔忪的目光,心里头又是一跳。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这不过是出来一次,心跟那山路十八弯似的,拐了一次又一次,虽说这每次都是柳暗花明的,可不免后怕哪次绕道死胡同里头去了呀。她不过是个侍女,只盼着江公子能和小姐相亲相的,可别再逗小姐玩了……
这念头,九卿注定是听不到了。
“那好,冲你这句话,我应了!”
这话说的豪爽,干脆,不仅是红玉,九卿也是愣了愣。他还以为,元绣是不会……
想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是低估她了。
他也只能点点头,跪跪吧,不过是这么噗通一声,能挣的清静也没亏了。
到这里,这出冤家路窄的戏才终于是落幕了。
红玉虽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两个人显然是达成了共识,这对她来说,可是大大的一桩好事!忙乐颠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他们到的是闲情公子桃花坞的后门儿,如果说前门是用来招待大批雅客地方的话,那么这后门,才是正常用作进出的地方。
红玉刚敲了门,这时候已经有穿戴整齐的门童站在那里了。他们清一色的灰色短打,看起来利索又精干。看到九卿三人的时候,左右两个都已经齐齐鞠躬了。
“恭迎江公子、元小姐,我二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九卿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送过请帖,表示过要来了?难不成那闲情公子,早做好了交代?亦或是早预测到了?可他是今儿个才临时做了打算,带着心情不好的元绣来的呀?
“你们家公子,早料到的?”
“自然是。”两人都是同时点头,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胸脯高高挺着,极为自豪。好像九卿刚刚大大的夸了他!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