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徒莫若师,王母一语中的,真真是说到辛夷心坎里去了。
辛夷一阵心虚,不敢抬头,便从仙婢手中取了玉带为王母系在腰间,撒娇道:“怎么师尊是这样看辛夷的么?难得人家想尽心侍奉您老人家一回,倒半点好也讨不着,还落得一阵奚落,真真是好徒儿难为啊。”
王母虽则一力想维持威仪,却终究掌不住笑起来,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你个猴儿嘴,真真是恼人的时候恼人得紧,可人的时候又可人得紧,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更衣过后,王母便到玉榻上坐下,辛夷便殷勤地奉上茶水,又挨着王母脚下坐着,一派天真乖巧地娇声道:“这又有什么为难的?左右辛夷最是乖巧,师尊若有不快,则打骂随意,辛夷半个字也不会吭声的。”
她一味讨好卖乖,倒哄得王母很是开心,便越发容色和悦道:“你个促狭的妮子,一大早嘴巴便跟灌了蜜似的来哄本座开心。说罢,今儿来又是有什么事要求本座?”
辛夷暗自偷笑,抬起头来却很是乖巧道:“师尊,辛夷想向您求个恩典,下凡走一趟。快则一日,慢则三两日便回,师尊允了我好不好?”
“不行!旁的事或可商量,但这件事你想也别想!”王母竟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辛夷愕然抬头:“师尊,这是为什么?您甚至问都没问我是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王母板着脸,再无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语气冷硬道:“凭你有天大的理由,本座也断不会答应你所请。辛夷,眼下你刚闯了祸,多少双眼睛在背地里盯着你,且安生一段时日不行么?也教本座少为你操一份心。”
说罢,她似有些头疼,伸手按着额角只是蹙眉不语。
见此情形,辛夷心下便先软了几分,忙起身为她揉着穴位,低低道:“师尊对不起,辛夷身受师恩多年,原该承欢膝下为您老人家分忧,可多年来一直任性妄为,非但没有为您分担,反倒惹您为我操心受累。昨儿个为了我的事,还令您与天帝当众起了争执,连带受了诸多责难。仔细想想,辛夷真是不孝。”
她这般温言软语地认错,王母心下便有再多的气恼也消了,睁开眼眸拉了她坐到身畔,叹气道:“本座门下只你一个弟子,不为你操心,又要为哪个操心呢?莫说和天帝起些许争执,便是豁出身家性命,但凡能保得你安然无恙,本座便一无所惧。可你有时也的确太不爱重自己了些,成日与那凤歌纠缠不休,这般不知轻重可知会惹来旁人多少非议?好在紫霄是个大度的孩子,肯担待你的诸多任性,但凡事过则不好,你也须懂得为他盘算。终究,这门婚事关系着你一生的幸福。”
多年师徒,这还是王母头一回这般语重心长地和她说话。只看她满脸慈爱,无端倒教辛夷想起了自己素未蒙面的生身母亲。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但假若她的娘亲就在跟前,大抵就是王母这般慈祥爱怜的模样了吧?
见辛夷怔怔望着自己流泪,王母倒有些心疼起来,忙给她擦了眼泪柔声道:“傻孩子,本座又没骂你,不过是对你温言嘱咐,怎么倒惹得你哭起来了呢?”
辛夷眸光泫然,只看着王母溢于言表的慈爱,倒是越发触动情肠,竟握着王母的衣袖低低哭作起来,道:“师尊,辛夷从不知道您心里原来是这样疼爱我的,还总觉得您待我太过严厉。今日听您这一番嘱咐,倒不由得教我想起自己的娘亲来。若我也有娘亲,大抵也就如师尊这般慈爱端庄,只是不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会丢弃我?这些年来,在他们心中可曾记挂起我?还是,早就把我这个女儿给忘了?”
王母不意她会这样说,脸上倒有些怔松,语气亦跟着冷淡起来:“你从未见过他们,他们也从未善待过你,如此便是让你们相见了,又和陌路人有什么分别呢?最要紧的,是凡人不若修仙者永享寿龄,你的生身父母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几千年轮回,你便是找到了他们,也不再是当年生你的人,那又有什么用处?”
同样的话,王母对辛夷说了不下千万遍,但她心里仍是放不下。若论辛夷此生憾事,大概身世之谜可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了。
静默了片刻,辛夷方擦了眼泪道:“是,辛夷往后再不提起就是了。”
她的隐忍和委屈,王母如何看不出来,便抚着她的后背道:“师尊晓得你心中难受,但修仙之人,最忌心中挂碍太多。这世间的缘分原是有定数的,你和你那没见面的双亲无缘,则忘了才是正理。再者修仙者,若七情六欲多了,总会教人分心,于修行无益。再则,本座这些年难道待你不好么?玉山大多仙婢皆是无根无源的孩子,没有父母,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且你冷眼看着,有父母又如何,便如瑶姬那般贵为公主,不也依旧得寄人篱下,活得还远没有你来得逍遥自在。你只拿来比一比,就该知道惜福了。谁这一生,还能没有一样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这倒是,这些年来虽则没有父母,但旁人有的她一样不缺,王母教导她严厉不假,但疼爱也是真切的。这一点,她从不怀疑。便不提别的,这四海八荒之中又有谁能比她活得潇洒恣意?
但眼下趁着王母怜惜,她倒转起了旁的念头,遂牵了王母的衣摆撒娇道:“师尊疼辛夷,辛夷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年来,辛夷也一直是将您视作母亲般尊敬爱戴,也将玉山看做自己的家般亲近。只是师尊,如您这般至尊至贵的身份,难道一生之中也曾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么?”
王母脸转向窗外,正对着一树繁花,笑颜恍惚,“自然……也是有的,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本座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那样期盼过,又曾那样失落过。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般,来如秋花散似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