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柚亲生父母的故事,如果想拖篇幅,可以拍成一部百集狗血乡土剧,但如果想节省纸张,也可以只用几句话来概括不名的小混混偶然救了千金小姐,两人相爱,因为不可能被家庭容许,所以决定私奔,男主角却在私奔前生意外。当他九死一生后返回家乡,现小姐已经嫁人生女,平静幸福,所以他选择默默离开。后来他去海外务工,因一次机缘巧合,得到一份好工作,人生也渐渐转运,娶妻生女,直至今天。
李由说:“我对不起你们俩。如果当初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走的那么远。即使不可能和你母亲在一起,我也会留在原地暗中保护你们。”
人生可以前行,可以停留,但不能回头。幸好如今他们都过得很好。
子柚不曾喊过李由“父亲“。毕竟她曾拥有过父亲,那个男人给了她姓氏,给了她合法身份的男人,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待她与亲生女儿并无不同。一个人只应该有一位父亲,而她不应该轻易背弃她喊了二十几年的养父。李由表示理解
她看到了妹妹的近照,容貌真的与她有几分相像。那张少女小照李由随身带着,放在最贴近胸口的地方。
她拒绝了与他的家人相见的要求。”我记得我十七岁的时候,希望这个世界只属于我一个人,所以我不想伤害到这个小姑娘,以及那位陪了您这么多年的女子。”
已经孤身一人很久的她,突然多了两个血亲,这种感觉,她有点无所适从,却也感觉不坏,就像一株在风中飘摇随时都有可能被连根拔起的植物,因为突然被添加了养料,所以一夜间根深叶茂,似乎再也不用惧怕有风有雨的天气。
她在江离城去世后第一次来到他的墓前。她将他墓碑上的浮土与落叶一一拭净,轻轻地说:“谢谢你。”
江离城没与苏禾合葬。不止如此,他俩甚至不在一个墓园,而是在这座城市的两端遥遥对望。这一点她很意外。
江流解释说:“江先生葬在他父母的身边,他不喜欢禾姐选的那个地方。而且,我们家乡有种传说,太过年轻就早逝的夫妻,不好合葬的,会影响到下一世。”
她默认了这种说法,没有再多问。其实再多想一想,以他的个性,又怎么肯与害了自己一家的仇人葬在同一个墓园里。
李由回到a国后,经常给她打来电话,也会像全天下的父亲一样,劝她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飘零。虽然只是隔着遥远的海洋的几句话,也令她感到温暖。
更令她意外的是,几周后,她收到一张光盘,里面是自录的家庭视频,是她那位叫作李沐澄的十七岁妹妹寄来的。她拍摄了她的父亲,母亲,他们漂亮的房子,房子里的每个房间,家中的两只小狗,还有房子外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她在视频里中英文夹杂着说:“子柚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家。前几天,我和妈妈为你整理了属于你的房间,窗帘和床单的颜色我为你选了我最喜欢的颜色,但愿你也能够喜欢。我一直盼望有一个姐姐或者哥哥,没想到我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希望能够早日见到你。”没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情,会以这样简单的方式解决。
子柚就这样与这位妹妹建立了联络,偶尔在网络上聊聊天,互相送一些有趣的消息。夏天到来的时候,李沐澄给她来一封邮件:“现在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天空碧蓝如洗,像一颗打磨光滑的巨大的蓝宝石,葡萄园里果实累累,像一串串绿色或者紫色的水晶。这样的景色一年里只有一回,而今年是葡萄丰收年,比往年更美丽许多,并且会有热闹的庆祝活动。再过几天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你愿意来为我庆祝生日吗?”
她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想象了一下在一个纯外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句用中文写这封信的样子,心底有一些柔软的情绪荡漾。李由的妻子也亲自打了电话给她,那个声音温柔的女子说话带着一点江南的乡音:“我们都很希望你来。”
她思考了两天,开始收拾行李。
李由一家三口友好地欢迎了她的到来。尤其是个性外向直露的李沐澄,对她十分热情,带着她四处游逛,几乎要把每棵树的历史都讲给她听。
这里确实风景如画,幽静如一片世外桃源。白墙上爬满绿色藤蔓,窗台上垂下瀑布般粉色的小花,随便一条小径都是满眼的绿色,扑鼻的花香。他们家一出门就看得见葡萄园,在这个丰收的时节,远眺翠色连天,近看满目晶莹。
李由在这个庄园里身份不低,沿途遇见的人们总是对她俩恭敬友好。李沐澄也时时与他们聊天又嘻闹,在这个色肤色皆与她截然不同的大环境里适应得极好。这令子柚忆起自己在国外读书的那些年,就像一滴油落入水中,从来也未融入其中。虽然她们俩,有着很大比例的相同基因。
在李沐澄逻辑混乱的解说下,她大致弄明白了这里的一切。这座走上大半天也走不到尽头的庄园,只是周家产业的的一部分。周家是上世纪初就移民到此的华裔,经过近百年的积累,拥有数以亿计深不可测的财富。这是中文音很准但是表述艰难的李沐澄同学的原话。
孤陋寡闻的陈子柚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牛的华人家族,她事先做的功课里,甚至没查到这些。
没几天她就见到了这个牛掰的“华人“家族的两名成员,竟是两名混血儿,极好的皮相,会说流利的中文,但是神情倨傲,颐指气使。
“讨厌的家伙。爸爸只为黎轩少爷一个人工作,爸爸又不是他们的仆人!”李沐澄在他们走后抱怨。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那两个人她也不喜欢。虽然衣着光鲜、容貌英俊,甚至令她有一点熟悉感,但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很受不了。而且,他们似乎对子柚很有兴致,举止轻佻又语气暖昧地邀她与他们一同去参加小镇上的周末派对,她差一点转身走人。
“黎轩少爷与他们完全不一样!黎轩少爷才是这座庄园真正的主人!”小姑娘拼命强调,提到“黎轩少爷“时满眼的红心。
原来,这座庄园本是周老夫人的嫁妆。李沐澄口中的“黎轩少爷“十八岁那年,老夫人将庄园作为他的生日礼物记入他名下,他是周老夫人的长孙,自幼失去双亲,由老夫人亲手带大。而李由曾经做了多年黎轩大少爷的司机,后来被这位已经去读大学的少爷派到了这里。
“黎轩少爷一年最多只来两次。去年他遇上一些麻烦……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小姑娘说,“爸爸说今年他一定会回来。只可惜这些讨厌的家伙也来凑热闹了。”
李沐澄这些天絮絮叨叨地向她讲了不少关于“黎轩少爷“的往事:黎轩少爷如何的如何的低调如何的雅致如何的谦逊如何的博学多才又品位不凡……子柚的脑海中当其冲跳出一个低调无比又金光灿灿的形象——天涯周公子!随后有一群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沐澄满头的问号:“什么天涯?不过周公子这称呼蛮好听嘛。”
又过了两天,传说中周家最有权威最年长的老夫人也驾到了。她到达的当天晚上,陈子柚就被带到庄园的大宅去拜见她。
这位夫人年轻时必为美女,此时虽年逾八十,但目光瞿烁,步履矫健,说话时霸气十足。
“李由,恭喜你一家团聚。”不等回话,已将锐利目光转向陈子柚,“长得还不错,就是瘦了点。打算何时移民过来?”
大家都一脸尴尬。她轻声开口:“我暂时没有这种想法。”
“我听说在那边你只有一个人,那当然应该过来陪你父亲。按中国人传统,女孩子不是应该离亲人近些吗?再说,这里难道不比你的国家好得多?生活方面这里环境好,要工作的话这边条件更好。”老太太太自以为是又霸道地说。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我很喜欢我的国家,我从来没打算过要移居国外。”子柚口气温和但坚定地强调。
“一个官员贪污习以为常,商人给婴儿奶粉下毒,水和空气都污染严重的国家,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子柚压着火气耐心地说:“那只是不好的一方面。还有许多好的地方,并且正在越来越好。”
“听说你们这一代孩子从小学开始就被洗了脑,看来果真如此了。”老太太朝她作出一副了然又怜悯的神色。她这下子把陈子柚彻底得罪了。
“老人家娘家的家境就好,她没吃过苦,没在国内生活过,她所了解的中国的一切都通过这里的**电视台和国内的获奖电影,所以……别太介意。”李由和妻子一起劝她,“还有,她最疼爱的孙子去年回国时生了意外,所以她对国内很有成见。”
她生了一会儿闷气,决定以后见到那位老太太绕道,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她又不是为这位女王陛下而来的。
其实那天离开时她的态度不算恭敬,但没想到那位老夫人“宽宏大量“至极,对她这种不识好歹又固执己见的行为毫不在意,反而亲自打了电话邀请她常到主宅那边去陪陪她,因为她一个人闷。子柚小人小量,当然不愿去。
隔天的晚上,据说主宅那边有一场舞会,不只周边的邻居朋友,连庄园里的工作人员都被邀参加。
大人大量的老夫人指定了要陈子柚去消遣一下见识一下,顺便多认识几个年轻人,甚至派人给她送了一件她自认为很适合子柚的最最经典又最最保守的款式的礼服,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李由失笑说:“老夫人看起来很喜欢你,大概因为那天你竟然与她顶嘴。除了黎轩外,很少有人敢跟她顶嘴。”
“我是不是为你们惹麻烦了?”
“不会的。她脾气虽然怪了点,但是心肠很好。去好好玩吧,十一点的时候我去接你。”
李沐澄因为还没过十八岁生日,不被邀请也不被允许参加,郁闷得很。
舞会很华丽很热闹,是子柚不太适应的那种华丽与热闹。位本名叫作许芊安的周老夫人很满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来我选的衣服还不错。李由的福气也不错,白得一个漂亮女儿。”
子柚被她打量得全身不自在,勉强攀谈了几句,如面试一样回答了她一连串的问题后,被她亲自引荐给几位看起来家世修养都甚好的年轻人。
作为新鲜的面孔,她很受欢迎,被邀请跳了很多支舞蹈。那些舞蹈节奏欢快,她累得气喘吁吁。到一边休息时,她被那位她很不待见的周家某位轻佻少爷给缠上了。今天他喝了点酒,越放任起来,以跳舞为名行骚扰之实。子柚忍无可忍,找了个机会迅逃开。
她跑到外廊上,廊外虫鸣声声,微风袭人,处处花香。院中一簇簇花朵在月光下开得艳丽妖娆。
没几分钟,那位纨?少爷便追出来找她,她踮着脚尖沿着□走,再抬头时,却惊觉自己虽然仍然置身于这座大宅子的建筑之中,但她竟然迷路了,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现令她有几分慌张。她拼命搜索着记忆路线在长廊里穿来绕去,费了半天功夫终于进入主宅的中心区域,远处的音乐声与嘈杂声已经传来,她寻着声音辨别方向。
此时她正站在室内走廊里,她站的位置,墙上有一幅油画,画着一名白衣少女,打眼一看,体态与脸型都与她自己有几分相似,容貌则很不一样。她只觉得这女子面容她依稀在哪儿见过,只是记不起来。她来这里后,很多东西都觉得有几分熟悉,比如方才骚扰她的登徒子的长相。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这一晚她喝了一些酒,跳舞时旋转太多,刚才迷路一急又出了一身汗,此时头晕晕的。偏偏此时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她头顶上的灯忽闪了一下,四周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子柚的心脏也随着那黑暗猛地一沉。
她定定神,深呼吸几口气,按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远方似有一点微光,大概临时照明灯已启动。但是那一点点光,对于她这样的夜盲症人士而言,不起任何作用。其实她可以喊人来,但是那样太丢脸,而且她更怕把不该喊的人喊来,这里有些孤立无援。
因为头晕,子柚只能摸着墙,前行了十来步,摸到楼梯扶手状的东西,却整个人差点喊出声来,因为她摸到的冰冷的金属纹,凹凸有致蜿蜒盘旋,分明是蛇的图案!她的头重重地晕了一下,原先已经辨得清清楚楚的自大厅方向传来的声音,此时却犹如洪门开闸一般自四面八方传来,幻化作尖锐的耳鸣。她后退了几步,呼吸有点困难,有汗水从后背滴下来。自己也知道,那曾经作过的空间幽闭或者黑暗恐惧症,只怕要再度席卷而来。她倚着墙深呼吸,试着让自己迅恢复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前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一点哑,带着一种很奇特的磁性,用字正腔圆的英文问她:“请问需要帮忙吗?”
她睁开眼,只能依稀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张张嘴,开口第一个词居然说:“蛇。”
“不可能的。”她从那人的呼吸声中判断,他似乎是无声地笑了。
子柚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丢脸了。为避免误会,她伸手指指楼梯扶手方向。
“那是龙,不是蛇。”男子解释,“你要去舞会大厅吗?”
她点点头,又想到在这样的黑暗里,对方应该看不到她的动作。
但是那个男子显然看到了,彬彬有礼道:“电路短时间内大概不会修好,我送你过去吧。”
子柚轻声致谢,跟在那男子身后。她只能依稀辨别着那人的影子,尽管他走得非常慢,但她还是跟得跌跌撞撞。在这种黑暗里她与盲人没两样,连四肢都不够灵便。
“或者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找人拿灯来。”她也不知道那男子在这团黑暗中,又背对着她,如何知道她跟得很狼狈。
“不。”子柚脱口而出,情急中往前跨了一步,扯住他的袖子。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再多留一分钟,她就有可能窒息了。华人论坛
黑暗里那男子又轻笑了一声:“你怕蛇,还怕黑,却不怕我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若非他提醒,她确实忽略这个问题了,刚才她为了不让自己晕倒已经用去全部心思。
“那你怕不怕我是鬼?”
子柚把他的袖子抓得更紧一些,生怕他甩掉她:“鬼的指尖没有温度。”刚才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腕。
“人类在进化,鬼也同样会进化。”那男子的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但他伸手扶住她的腰,给了她支撑的力量,将脚步有点虚浮的她一步步**那片令她快要窒息的黑暗。当音乐和人声越来越响几乎近在耳边时,那男子的手离开她的身体,替她将门打开:“穿过这个厅,前面就是。”他后退了一步,仿佛真的不愿见到光。
子柚的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刺得她立即用手遮住眼睛。她适应了一会光线后,转身看向那个男子:“谢谢你。”
她在灯光下看清了她的恩人正打算离去时的侧影与侧脸。下一秒钟,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苦苦支撑着的清醒意志到底没坚持到最后。
陈子柚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从她卧室的窗口洒进来。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她先听到的李沐澄的声音,随后大家都来到她床前,再一会儿连医生也被请来了。被她这么一吓,其它人大概都没睡好,明显有黑眼圈。子柚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李沐澄神秘兮兮地说:“呀,你是不是也在那里见到鬼啦?”
大人们说:“不许乱讲。”
“可是以前黎轩少爷常说那屋子里有鬼呀。”
陈子柚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说不出话来。
她下床洗漱然后与家人一起吃午餐时,家中的佣人捧进来一大盒鲜花:“子柚小姐的花。”
新鲜娇嫩的白色兰花一朵朵有致地排列在精致的方形盒子里。纵然她不懂花,也看得出那绝非普通品种。此刻它们被一枝枝齐茎剪断。
盒中有一张卡片。那个昨晚一直用英文跟她对话的男人,此时以工工整整的正楷汉字在卡片上写着:致以我最诚挚的歉意,祝早日康复。周黎轩
他的字端端正正,如同小学生对照着字贴练字,连名字那三个字都如此,想来是很少写中文。但是他的字型非常漂亮,有一种清峻的韵致。
一个小番外
去年七夕夜开始写《作茧自缚》,今儿正好算农历一周年,无聊之作,以兹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