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淼向江珏说完八大名(器)在场的弈士们已经吃饱喝足,又因为邹固说过只谈交情不论国事,所以这些大人物们都坐不住了,毕竟交情有恩有怨,说到恩大人物们有说有笑,谈到怨则剑拔弩张,比如吴王流苏和越王由生之间就险些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属实乏味,不如舞剑助兴,叔叔意下如何?”吴王流苏提议道。
“正有此意,”越王由生喊道,“淳于野,舞剑。”
“麻烦先生了。”吴王流苏朝身后海民拱手说道。
“吾乃越国大将、武圣、兵家圣人淳于野,剑下不杀无名之辈,”淳于野出列说道,“你是何人?可有什么战绩?”
“在下山下渔夫,无名无姓,请赐教。”海民拱手说道。
“没有赌注属实乏味,不如就赌这把剑,叔叔觉得如何?”吴王流苏说道。
越王剑落在吴国手里是越王心中痛处,甚至淳于野都不知晓剑是如何丢的,若不是今日看见这农夫打扮的海民手里拿着越王剑,越王都以为是淳于野说谎。越王由生自然愿意,只要能拿回越王剑便是割一个城池他也舍得,于是他说道:“怎么个赌法?”
“若是你越国赢了,越王剑流苏自然奉上。”吴王流苏说道。
“若是输了呢?”越王由生说道,“只是假如。”
越王自然对淳于野有足够的信心,虽然敕封淳于野为武圣,为兵家圣人并未得到天下承认,不过淳于野率领越国军队在与吴国交战中屡占上风是事实。
“若是输了,还请叔叔留下一根指头,”吴王流苏说道,“当然,若是我吴国输了,不单单奉上越王剑,孤也割一个指头,再割三城与叔叔。”吴王流苏说道。
显然,吴王流苏胜券在握,否则无论是越王剑还是三城之地或是指头他都不敢答应。
越王由生心里打鼓了,吴王流苏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让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农夫打扮的中年人。
“有把握没?”越王由生问道。
“王上稍待,待臣下杀了这农夫,王上可要亲自敬酒。”淳于野拍着胸脯说道。
“好,孤替将军斟酒三樽,等将军回来饮酒。”越王由生答道。有淳于野的保证他心里有底,就看着这流苏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淳于野提剑朝海民而去,海民双手持越王剑一剑刺出,堂堂越国兵家圣人,堂堂越国武圣淳于野最后一个念头是回头看了看越王由生,此时越王由生正在斟第二樽酒。
“公子怎么看?”赵淼不管在场的大人物个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笑着问江珏。
江珏没答话,他在假想假如自己是海民,这一剑是不是也有这般风采;假如自己又是淳于野,又该如何应对这一剑?很纯粹的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纯粹到极致,仿佛农夫手把青秧插满田,仿佛渔夫泛舟撒网。
海民抽剑,越王剑上还在淌血。他看也没看一眼死不瞑目的淳于野,而是望着越王。
越王觉得自己仿佛是黑夜中的独行者撞见一头野兽,他端着酒樽的手微微颤抖。
“越王,得罪了。”海民朝越王拱手说道,然后提剑过来。
越王身后的两名护卫拔剑上前,被海民一个眼神逼退。他按住越王的手,像一个老练的庖丁一样挥剑砍下。三尺越王剑,分毫不差,说只取一个指头便只取一个指头。
越王由生额头汗如豆大,他脸色煞白,气喘如牛,硬是没有叫喊出来,但还是硬气。
海民和淳于野的比试不过眨眼之间便结束,看客们正觉得索然无趣又瞧见这一处大戏,大饱眼福,又开始推杯换盏。
海民提着越王剑回到吴王流苏身后站立,模样依旧和寻常农夫无异。不过有一剑击杀淳于野的战绩摆在眼前,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农夫模样的武夫。
“吴王,这位大将又是何处觅得的?”楚王问道。
“楚王莫非是想挖墙脚?”吴王流苏笑道,“听闻楚王最能
爱慕人才,只是这位海先生已经归在本王麾下了。”
楚王熊冉吃了闭门羹,于是也不再搭话,只是小声问道:“苣臣,封肃,你两人觉得如何?”
苣臣答道:“看不出太多,虽说淳于野也是徒有虚名,但也算得上是二品中等,不好说。”
“封肃觉得呢?”楚王熊冉问道。
“很强。”封肃依旧惜字如金。不过很强两个字,从封肃嘴里说出来可不容易,能让他说一句很强的不多,荆楚霸王夫错是第一个,剑陵寐虎缪斯是第二个,梁州惊鸿江望舒是第三个,眼下海民是第四个。虽说封肃是第一次离开郢都,但楚国郢都大将几何?称得上很强两个字的只有荆楚霸王夫错一人。
“要不要去试试?”熊冉说道,“你大可放心,孤可不会打赌,孤只和木师赌。”
木尔在一旁陪着笑,熊冉不是嗜赌之人,十赌九输,但是赌品没得说。
封肃掂了掂手里剑,出列。吴王流苏见到封肃出列,再度朝海民拱手。海民提越王剑出来,两人相对而立。
“怎么称呼?”封肃问道。
“海民。”海民答道。赵淼说了海民只是东海缥缈神山上的一个渔夫,无名无姓,所以叫海民。海民,泛指看海吃饭的黎民,正如农民是靠务农吃饭一样。
“在下封肃,替王上守门的。”封肃抱剑说道。
两人话都不多,两人又持剑而上。封肃的剑简约到极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就连力道也是能省则省。海民的剑很纯粹,纯粹到没有什么繁缛招式,只是平平常常出剑。
两个很相似的剑客一剑又一剑,平分秋色,难分高下。两个剑客很相似,都是沉默寡言,都是简单纯粹。两个剑客的剑也很相似,都是简约道极致,都是纯粹到极致。
“楚王手下还有这等人才?”吴王举着酒樽远远敬楚王。
楚王没答话,他盯着场中两人,脸上尽是紧张之色。封肃很少出手,甚至楚王熊冉都不知道他的实力深浅,只知道不弱。所以他给了封肃一个郢都禁卫大统领的闲职,保护他的安危足够了,物尽其用。
所以熊冉在郢都拦江望舒的时候把封肃摆在王宫门口,真正的重头戏是西城门苣臣和白鹿大王鹿恩。封肃给了熊冉惊喜,论表现,在郢都拦下江侯的数人中他的表现最为出彩。
于是熊冉带着封肃来到了洛邑,总待在郢都,实在是屈才了。熊冉爱才,也懂得用才,物尽其用,用人也是如此。
两人交手过了百招,两把剑交错在一起,然后又分开,封肃退了三步,海民退了两步。
“厉害。”封肃收剑拱手说道。
“承让。”海民抱剑还礼。
两个极其相似的剑客心心相惜,然后又各自回到两位君王身后,都挺直地站着,站如老松。
“封肃那天留手了。”江珏凝重地说道。
那天,自然是指熊冉拦住江望舒那天,赵淼说海民是不下江望舒的武圣,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武圣,封肃能和海民平分秋色,却败给了江望舒,实在不该。
“或许他是念公子的情吧。”赵淼说道。
念自己的情?江珏笑了笑,自己不过是和封肃喝了一夜的酒,这算得了什么情?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江珏也不再纠结。在场的不是诸侯贵公子就是诸子百家圣贤才或是各国顶尖武将,只有江珏是个例外。洛邑是一盘装下了整个天下的棋楸,众位都是大人物,唯有江珏是个仓促入局的小人物。
小人物又如何?天下九州,处处尽是棋楸;黎民千万,人人皆为弈士。
邹固起身拱手说道:“诸位,除了迁都一事,我宋国还有一件大事。”
众人都望着邹固,等着他的下文。邹固很满意地说道:“缪斯,在两个月前斩杀了胡塞王卫秀。”
满座俱惊,胡塞王卫秀可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人,缪斯虽然战力不俗,但比起卫秀恐怕还是差了些,毕竟四战卫秀四次落败。
第一次是在洛邑与卫秀比试,落得个重伤垂死的下场;第二次是宋骁给寇太后祝寿归来时偶遇卫秀,缪斯和韩泽合力与卫秀战平;第三次是在阳关斩杀蒙毅、兀柯,重伤沙毒之后再战卫秀,落败;第四次则是在季春时分,也就是在出使楚国之前和卫秀在阳关一战,还是落败。
“诸位不信?可见到胡塞来人?”邹固笑道。
在座除了一向少于外界往来的梁州巴国,只缺了胡塞一国。和胡塞接壤的只有蜀国、宋国和北境联盟,所以在座众人也不知虚实。
“第二件事便是缪斯封圣,王上觉得有些草率,不过众位将士确实竭力请命,所以王上特地让缪斯在这里让诸位评判一番。”邹固说道。
缪斯提剑而出,傲立在场中。显然,这是宋骁要立威。
“公子,那日前来刺杀公子的除了楚王的人,还有一人便是缪斯。”赵淼说道。
她和石头当日联手和缪斯交手,后来郢都禁卫大统领封肃领着禁卫赶来三人才撤去。
“恐怕他不是来刺杀我的,”江珏说道,“如此说来就理清了,他应该是邹先生派来救我的。”江珏说道。
赵淼想起缪斯说自己是刺客,莫非他真是来救江珏的?赵淼可不信邹固会那么好心。
“邹先生不过是不想看见楚国多一尊武圣,救了我,自然留不住江侯,”江珏笑道,“可惜,便是没救我熊冉也没留下江侯,甚至楚国还是多了一尊武圣。”
多这尊武圣,便是稍逊海民一筹的封肃,便是为人低调的封肃,便是熊冉都看走眼的封肃。
“诸位,缪斯斩杀武圣卫秀,但够不够得上武圣这个名头还另说,请诸位评判。”邹固说道。
没人敢动,毕竟邹固都说了缪斯斩杀了卫秀,自认能比得上卫秀的有几人?
赵淼撇撇嘴说道:“卫秀定然不是缪斯杀的。”
“为何?”江珏问道。
“师尊让白师兄下山,只是白师兄一向不喜欢露脸,恐怕这天大的好处就让宋骁捡了去。”赵淼说道。
又是伏白所为?江珏心里暗惊,小声说道:“死在伏白手里的武圣有三位了吧?”
第一位,自然是贪图寒星重刀最后刀有了人没了的胡塞武圣卫灵,第二位是号称伏白之下第一人的天下第二剑陵缪苦,第三位便是声名鹊起的胡塞王贪狼卫秀。
赵淼狡黠答道:“可不止三位。”
江珏更是心惊,他走了何止千里路?走得越多,便越是发现这天下太大,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武圣一个个出现在眼前,北原驭兽者艾诗,东海缥缈神山海民,荆楚郢都禁卫大统领封肃,还有即将封圣的剑陵缪斯。
“吴王,听说东海缥缈神山上有能力博海兽的海民,恐怕便是此人了吧?”邹固问道。
吴王点头说道:“正是。”
“让海将军出手指教一下缪斯如何?”邹固笑道。
“海先生刚经历两场比试,要休整一番。”吴王流苏答道。
“燕王,”邹固又望向燕王延卿说道,“听说北原驭兽者艾诗乃是天下第一侠客,指教缪斯一番如何?”
燕王延卿小声征询着艾诗的意见,艾诗点头,拱手洒脱笑道:“都是别人胡吹的,我不过是有些本事而已,上不得台面。既然邹先生有意,我也不好推辞,指教谈不上,讨教倒是可以。”
江珏今日大饱眼福,先是海民与封肃这两位崭新的武圣交手,再是缪斯和艾诗这两位新晋武圣即将交手,这一趟来洛邑,实在值得。不过江珏又在隐隐担忧,自己可是要来和圣人论道的,和在场的大人物比起来不说身份地位,单单是实力,自己一方仅有自己加上赵淼和石头三人吗,实在是势单力薄。
少年郎可记得苗圣说过要筚路蓝缕以肩挑道义,要披星戴月以手拿黎民。如今这道义就摆在眼前,道义二字,不知少年郎只能的肩头能否挑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