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先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然后这窝匪人从阿大到阿六穿衣不穿裳终于如秃尾巴秃脚狼暴露在寒风中,除了冷,还有羞涩。
不做下山打劫的勾当还好,毕竟山上只有六匹瘦狼一条瘦狗。匪人不是野人,总得下山拦路打劫,甚至手里有闲钱要去买米买布,所以就算是去沽酒也是由隐匿在暗中的阿五出马,当然,现在多了个小七可以陪阿五去。
珏发挥他的天才想象力出了主意抓鹿子让匪窝七人天天吃得肚儿圆圆,可惜总也碰不见像苗允那样的肥羊,天天吃鹿子也会腻。
“阿四,今儿还吃鹿子肉?”阿五埋怨道,“再吃就钻不进瓮了。”
阿二咧开嘴,一口牙掉得七七八八,像只剩两三个齿的木梳,尽管他对乳牙掉了长新牙,白牙长得齐刷刷的美好愿望深信不疑,但从阿大到阿六都一致认为阿二老了。
阿大的拳头越来越大,没有一只肥硕的鹿子可以挨他一拳而不倒,不过一拳打晕一只肥硕的鹿子的已经索然无味,他会假装走神放走肥硕的鹿子。
阿六跑得比矫健的鹿子还快,追赶着肥硕的鹿子过来,结果被阿大放跑,他又开始埋怨。
于是被唤作小七的珏抽刀,出,再归鞘,足够六狼一狗吃得肚儿圆圆的肥硕鹿子应声倒地。
阿五躲在树后面,故意跳出来吓健忘的鹿子,这个鬼把戏他乐此不疲。
阿四重新找了一块砧板,他在思考如何才能做一顿不要米也不要肉都可以吃得肚儿圆圆的饭食。
阿三每天依旧炫耀又发现了一种草鞋新的编法,每次都被阿大浇一盆冷水,然后他又嘟囔道:“阿六,你又穿坏了一双草鞋。”
养马的活彻底交给了阿二,反正他每次去挖野菜都会带回来一半的野草。这匹瘦马被老眼昏花的阿二养得黑胖黑胖。
珏每天练刀,偶尔和六匹瘦狼去打家劫舍,偶尔手里有闲钱去沽酒,偶尔会一个人在巴山游荡。
“小七,不要去中坝,那里有狼。”阿二连说带比划,终于表达清楚了他的意思。
珏点头,每次游荡都不越过下坝与中坝的界限。
匪窝六狼一狗与巴山狼之间在长期共存中达成了秘密协议,匪窝六狼一狗不越界,巴山狼也不来下坝。
吃过鹿子肉,再喝了一盏手法粗糙、茶叶劣质的白露茶,珏提着短刀在巴山游荡。下坝没有虎豹豺狼,只有獐子鹿子,不过他总记不清路,于是只好提着短刀披荆斩棘。
巴山北麓有乐器声,珏循声找过去,有草舍一座,有俊朗公子一人。
“初次见面,我叫珏,”珏认真地作揖,纯粹说道,“你也可以叫我小七。”
“你可以称呼我为桃花农,我是剑客。”
“你手里那是什么?”珏有些好奇桃花农手持的乐器,他从未见过这个乐器,也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桃花农扬了扬手里陶埙,轻笑道:“这叫埙。”
“你吹的什么曲子?”珏认真地记下这个奇怪的乐器的名字,又好奇桃花农吹奏的曲子,哀婉、凄凉,尽管没能勾起破碎的记忆,但他有些不自
在。
“这曲子叫《桃夭》,”桃花农耐心解释道,“中原多诗经,荆楚唱辞,吴越是吴歌,胡赛有胡赛曲,梁州则多流行新诗。”
“什么叫新诗?”珏并未听过新诗的说法,于是谦逊地拱手作揖询问。
“新诗是江侯所创的七言诗,有别于诗经,不同于辞,自成一系,所以叫新诗,”桃花农想了想,唱了一句:“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鲤化龙。”
珏自然不懂,一篇《嘉禾》诵了四年记不住,无论是《桃夭》还是江望舒的新诗他都只能望而生畏,只是单单觉得曲子好听。
“那么,告辞了,我要走了。”珏拱手作揖,拜别桃花农。
桃花农也不阻挠,看着痴儿离开,有些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当然不认得珏,但听人说起过,是个有趣的家伙,仅仅是有趣。
想到这里他提着哨棒去巴山上坝,嘴里嘀咕着:“好几天没去看虎弟了。”
珏现在遇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迷路了。
他本来一直记住阿二的叮嘱只在下坝闲逛,但今日因为追逐桃花农缥缈的吹埙声音走远了些,早出了下坝地界。
巴山狼的哀嚎正式宣布属于巴山的狂欢开始了。这是一个足够寂寥的夜,秋虫已死,不复长鸣;雀鸟归巢,獐鹿隐匿;只有月光清冷,狼嚎呜咽。
珏只好随意寻了一处干燥的山洞将就过夜。
匪窝,阿大一拳打碎阿四新找砧板,,气呼呼地说:“小七是不是迷路了?”
阿大那一拳打在砧板身,痛在阿四心。
阿五藏到瓮中,只探出一个脑袋,努力地寻找果然没有小七的影踪。
阿六又在找阿三要草鞋,理由是遇到一头野猪,虽然跑赢了但草鞋跑丢了。
阿三忿忿不平地数落阿六费鞋,他本来发现了草鞋新的编法,可惜天色太暗没法编鞋。
阿二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应该去找小七。”
六匹瘦狼一致同意,鉴于阿二老了,让他守家。
阿大开路,阿三打火把,阿四生恐小七饿了提着一块肥美的鹿子肉,阿五藏在黑暗中,时不时插嘴说一句话证明他没走丢,阿六没要到草鞋,只好赤脚行走,依旧走得很快。
六匹瘦狼在黑暗中踉踉跄跄,他们本来晚上从不出山,因为阿二说过白天是人的悲欢,夜晚是狼的狂欢。
匪与狼都是巴山三害,两方势力从不逾界。
六匹瘦狼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六匹瘦狼越过了下坝与中坝的界限。
绿油油如鬼魅,阴森森是狼嚎。
阿大攥紧拳头,要是真和狼遇上了他要试试能不能一拳打晕一头狼。
阿三打着火把晃来晃去,像举着一个太阳,火光冷艳,照耀着他那张因为又想到一种草鞋新编法而激动的脸。
阿四有些饿了,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到嘴里嚼,尽量不去看手里拎着的鹿子肉。
阿五喜欢黑暗,他可以将全身都隐匿在黑暗中,连阿四也找不到。
阿六觉得从阿大到阿五都走太慢,他提议走前面,被阿大回绝。
“
瞧,有光。”阿五拍打阿四的肩膀,把阿四吓了一跳,鹿子肉也掉到林子里去
“我去捡。”阿六自告奋勇。
阿三伸长手尽量让火把能够照得远一点。
阿大的拳头更大了,一拳砸断一颗碗口粗的树。
阿二一个人守家,努力地将鼻涕龙吸回鼻孔,他充满智慧的脑袋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我是谁?
他当然是老匪阿二,但大家都说他老了,有时候连野菜也挖不到;他已经好几天没算过数了,脑袋都有些生锈。所以他才会思考这一个困扰了他一辈子的哲学问题。
六匹狼找遍了下坝,游荡在中坝,始终没有找到小七,阿四“哇”地一声哭出来:“小七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没有小七,我们都抓不到鹿子做不要米也可以吃得肚儿圆圆的饭。”
“我还没弄清楚狼皮靴的秘密。”阿三说出内心的担忧。
“等天亮了我可以跑得很快,然后去把小七追回来。”阿六信誓旦旦保证。
“我可以教小七藏到瓮里。”阿五咬咬牙,他居然想要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小七。
“我可以教小七一拳打断一颗合抱粗的大树。”阿大也表露真情。
火把骤然熄灭,巴山林深,今夜月寒,世界没有光了。
“还记得刚才我们看见光了吗?阿五说道,“有光的地方,就有小七。”
于是六匹狼窸窸窣窣循着一路被阿大砸断的树,终于回到方才阿五瞧见光的地方。
“就是那里。”阿三激动地指着微弱光亮说道,说不定他又受到启发学会了草鞋新的编法。
六匹狼追逐着光源,来到一所漂亮的草舍外。
“谁去敲门?”阿大发出了灵魂拷问。
五匹狼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阿五身上,他可以藏在黑暗中,就算被人瞧见只穿上衣不穿下裳也不会羞涩。
阿五不太情愿地将身子缩在黑暗中,只探出一双清明澈亮的大眼睛,扣门三声,他忽然想到一个很高雅的场面——匪扣月下门。
门“咯吱”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神采俊秀的人,他开口问:“你找谁?找小七?”
阿五挺羞涩地别过脸,手往下扯阿三新做的小袖长裙衣,一时间忘了回答。
“小袖长裙衣不错,草鞋也不错。”
“请问小七在这里吗?”阿五顾不得其他,连说带比划,“这么高,拿着短刀。”
“他走了。”
“好。”阿五也不再问,拱手囫囵拜别。
“小七走了。”阿五如实传达。
“哦。”不知道是阿大阿三还是阿四阿六,反正有人叹了口气,叹息如涟漪,六匹狼坚如铁石的心肠都被融化了,六匹狼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天亮了再找找看。”阿三提议,这一次他没有受到启发发现草鞋新的编法,也没有埋怨阿六费鞋,所以阿大也没有追究他不会做下裳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