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寒一行人追逐四不像已经进了珏山深处,果然没有再听见猛兽嘶吼声。公子寒总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听见过,他在黎都呆腻了,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能遇见猛兽自然更好,他可想见识见识人兽之战呢。
石雁舟不单单是名声响彻黎都的年轻闲人,他还是一位二品武夫,文武两全,天底下有几人?
公子寒敢以身涉险,底气便是石雁舟在,况且身后几十上百的卫士,还拦不住一头猛兽?
越走越深,四不像早没了影踪,公子寒有些兴义盎然,实在乏味。
“四不像,在那。”鱼书指着树林深处说道。
公子寒顺眼望去,只有树叶窸窣声传来,哪有什么四不像?不过他也不想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围猎,于是准备前往。
再往上马匹不便,公子寒只好下马步行,只带了十余个身手不俗的侍卫,石雁舟自然也跟随。
“你不去?”公子寒问道。他问的自然是公子枝。
公子枝摇头说道:“不去。”
鱼书自然也不去,她一个女儿家实在没体力再往上走。
“人生便如同攀山,登山而绝顶方为人上人。”
公子寒领头上山,留下一句肺腑之言。
他是嫡子,自然也是下一任天子,普天之下,唯他最大。
“枝公子。”鱼书欲言又止。
“无妨,又不是我让他去的,”公子枝说道,“反正你也不愿意嫁他,这样岂不是更好?下山。”
公子枝大摇大摆下山,有七八个侍卫跟着,鱼书望了望公子闲的背影也随公子枝离去。至于还有数十侍卫依旧在原地等,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毕竟公子寒的身份比起公子枝尊贵多了。
公子寒继续攀山,忽然瞧见山中有炊烟升起,公子寒想起当年伯岐便是隐居在岐山,如今道家圣人殷隐也是在问道山隐居,甚至传言梁州峨眉有谪仙,隐居在这珏山上的恐怕是位隐士高人,于是公子寒心生拜访之意。
珏山有溪谷水流淙淙,溪谷畔有小屋炊烟袅袅,小屋前芳草旖旎凄凄,芳草前有人鹿鸣呦呦,麋鹿旁有人背对而立。
公子寒越发觉得是位隐士高人了,于是恭敬地拱手说道:“拜见前辈,追逐麋鹿,不曾想迷了路,还请见谅。”
那人转过身来,公子寒心惊不已,竟然只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人?不过此人如何看着也不像是个乡野春夫,恐怕当真是位仙人。于是公子寒更加敬重了,若是能请这位仙人出山,那岂不是效仿当年文王三请伯岐出山,也将是美事一桩?
“我前些日子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居其中,然后众星拱之,推算有一位大人物回来珏山,”那人抚摸着麋鹿说道,“这位公子想必便是当今大黎嫡子邓寒了吧?”
被人直呼其名,公子寒非但不恼,反而更加敬重,莫非这位仙人当真有推演一切的能力?竟然预测到自己会来,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正是,不知仙人怎么称呼?”公子寒拱手问道。
“山中闲人,你可以称呼我为桃花农,山下人起了个雅名,鹿蜀。”那人答道。
鹿蜀,桃花农。公子寒心里很是欢喜,原来自己当真遇到个隐世高人。雅名鹿蜀,大抵是因为这头他追逐的四不像,也就是麋鹿;桃花农则应该是一边只剩枯枝的桃树。
以麋鹿为坐骑,自然称得上鹿蜀这个雅名。桃花高洁,文王之妻便是桃花仙姑,桃树自然也是美树,甚至大黎经典文章首篇便是《桃夭》。
“寒公子为何而来?”桃花农笑问。
“麋鹿引路而来。”公子寒答道。他有些沾沾自喜,麋鹿是瑞兽,既然有麋鹿引自己来见这位仙人,恐怕也是天意。
桃花农起身,麋鹿顺从地跟在他身侧,公子寒也紧跟上去。石雁舟小声说道:“公子,小心些。”
石雁舟不熟悉鹿蜀,但听过桃花农,巴山有侠客也叫桃花农。
公子寒遇见仙人心情大好,哪里顾得上石雁舟的告诫,追随桃花农而去。石雁舟放不下心,不紧不慢地跟着,若是公子寒出了事,他也不太好交代。
桃花农请公子寒喝清粥,仙人的食物,公子寒受宠若惊,吃惯了美味珍馐的舌头还是初次品尝清粥,公子寒只觉得比自己吃过的任何美味珍馐都要可口,甚至粗陶碗他都舔食得干干净净,连米汤都没留下。
吃过清粥过后,桃花农下了逐客令:“下山吧。”
公子寒知晓隐士高人都有脾性,强行待在这只会惹恼到仙人,毕竟文王都要一而再,再而三进山才能请出圣人伯岐下山。他不舍地问道:“鹿蜀先生,敢问何时我可以再来拜访?”
“有缘自然会再见的。”桃花农说道。
公子寒毕恭毕敬作揖,然后离开草舍。他一脸落寞地说道:“只是不知缘分是何时才到。”
石雁舟不知晓这位桃花农和巴山那位侠客是否是同一人,本想提醒一下公子寒,但瞧见他这副模样作罢了。公子寒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哪里听得见别人的话?既然他听不进,石雁舟也懒得说。
公子寒一行人离开草舍下山,草舍被远远甩在身后。
“虎子,去吧。”桃花农喊了一声。
林中有窸窣声传来,桃花农抚摸着麋鹿说道:“有意思,自己送上来了。”
公子寒还沉浸在遇见仙人的喜悦之中,他还在琢磨到底何时才是有缘再见之时,他实在没有足够的耐性等下去。
林中有低沉兽吼声传来,十来个侍卫都抽刀拔剑严阵以待,石雁舟将公子寒护在身后,叮嘱道:“公子,有动静。”
四五头斑斓大虎从密林里扑杀出来,十来个侍卫被吓得手脚发软。何曾见过这个阵势?都说一山难容二虎,五头斑斓大虎一同出现,闻所未闻,何况是见到?
但这是事实,五头斑斓大虎扑杀过来,一个倒霉的侍卫被一口咬掉半边脸,模样凄惨。
“公子,跑。”石雁舟艰难地吞咽了口水,然后护送着公子寒下山。那几个侍卫哪里还愿意留下来抵挡?早就斗志全无了。
“回去,否则一剑杀了你。”石雁舟抽剑拦住一个侍卫喊道。
那侍卫一脸绝望,但还是选择杀向斑斓大虎。逃?兖州谁不知晓君子剑石雁舟,既是君子,又是剑客。十来个人,选择抵挡还有一线生机。
那十来个侍卫和五头斑斓大虎搏斗,已经倒地两三人,模样一个比一个凄惨。
公子寒大口喘着粗气,手脚不听使唤,全凭着石雁舟拖拽着下山。
前面有一人一虎在拦路,石雁舟说道:“公子,你待在此地,等我去杀了这畜生。”
公子寒死死抓住石雁舟的手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如何敢一个人留在这里?有石雁舟庇护,自己好歹还多一线生机。那十来个草包侍卫如何拦得住五头斑斓大虎?
公子寒也腰佩长剑,但他只会些花哨的剑招,哄骗无知的黎都丽人还凑合,哪有杀敌之力?石雁舟抽剑而上,那人没动,比先前那五头斑斓大虎还大的猛虎扑杀上来,石雁舟轻捷避开,一剑刺中猛虎。奈何猛虎皮糙肉厚,这一剑恐怕还没刺破皮,哪里伤得到它半分?
后方猛虎嘶吼声阵阵传来,公子寒两腿发软,竟然吓到失禁。不过他哪里顾得了这些?眼下能保住小命才是要事。
石雁舟既要搏杀猛虎,又要保护软弱无能的公子寒,实在难以分心。甚至那个披头散发的野人还没动手,石雁舟有种无力感。
那野人喊了一声,斑斓大虎顺服地回到他身边坐下,乖巧如猫,只是体型太过于让人咂舌。
石雁舟现在已经确信了此地桃花农便是梁州巴山桃花农,毕竟这一人数虎摆明了便是巴山首害日覃之虎。杀公子寒,自然是桃花农的主意,只是石雁舟不知为何他明明可以亲自动手却不动手,偏偏让这一人数虎出手?
“你拦我作什么?”石雁舟问道。
日覃之虎并未答话,他和猛虎连比划带叫喊,那猛虎竟然人性般地点点头,又人性化地朝石雁舟和公子寒二人笑了笑。
石雁舟看出来那实打实的是蔑视,他竟然被一头出手奚落了。
身后四头斑斓大虎齐齐跑来,缺了一头。日覃之虎勃然大怒,吼叫一声,那四头斑斓大虎齐齐朝二人扑杀上去。
人有尊卑之分,贵贱之别,这是人定的规矩;人都要生老病死,这是天定的规矩。人定的规矩可以改,天意却无法违抗。
石雁舟已经顾不上这位身份高贵的公子了,四头大虎,自保都做不到,又如何管得了他人?石雁舟撇下公子寒往山下狂奔,哪里还生得出战意?原来日覃之虎不是人,也不是虎,而是连人带虎。
公子寒已经被吓到肝胆俱裂,他如同死人一般站着,瞳孔里的四头斑斓大虎越来越大,然后虎口大张,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