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冰寒,潦水冷冽。
塞上莽原有人牧羊而歌,歌声凄婉飘到云朵上去。
塞上莽原有人长歌纵马,马蹄惊起跃马潦水。
“朵朵,还生我气?”云歌策马归来,取下长弓。
云朵摇摇头,怀抱小羊,眼泪流淌在脸颊,如同潦水流淌在塞上莽原。
“哥向来不喜欢当英雄,”云歌坐在云朵旁边,斜阳当归,她说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爹就说了我是兄长,要保护你。”
“我去做饭了。”斜阳落山,云朵转身走进毡房。
“朵朵,收拾一下,过两日我们去云良城。”宋国已经亡了,塞上莽原也没多大意思,云歌觉得云良城是个好去处,至少是以父亲的名字命名的。
云歌没去成云良城,翌日,燕王延卿带人而来,他在黎都避难过一些日子,所以认得云歌。
“云歌,随孤去燕国吧。”燕王延卿陈恳地说。燕国最缺少的便是人才,云歌是大将,箭术卓绝。
“多谢燕王好意,云歌只想当个羊倌。”云歌笃定心思,拒绝了燕王延卿的邀请。
燕王延卿锲而不舍地请求道:“云歌,白狄、赤狄踏足九州,空有一身本事,不去报效国家,躲在塞上莽原纵马牧羊?”
“黎朝都亡了,还国家,”云歌摇头 果决说道,“燕王,我意已决,请回吧。”
“请云歌出山。”燕王延卿咬咬牙,单膝跪地恭敬喊道。
燕王延卿以为云歌会被感动,云歌讥讽道:“你功成名就,我马革裹尸?”
燕王延卿脸色铁青,一群燕国将士纷纷扬刀,云歌面无惧色说道:“这就是燕王的派头?先礼后兵。”
燕王延卿走了,云歌没有十里相送,甚至连目送的心思都没有,他喊道:“朵朵,收拾一下,我们去云良城。”
没人回应,云歌策马追逐燕王延卿,遥遥看见云朵也在其中,他焦急喊道:“朵朵,回来。”
云朵回头淡漠地瞥了一眼云歌,像一片云朵飘远了。
燕王延卿第二次来塞上莽原的时候带着云朵,还有一个奶娃。云歌张开长弓对着燕王延卿,云朵怀抱奶娃挡在他身前。
“云歌,随我去燕国吧。”燕王延卿还是不死心,当年黎朝有三位大将,第一位是大将军江珏,第二位是冷面将凌寒,第三位则是塞上鹰云歌。
“哥哥,这是我的孩子。”云朵抱着奶娃走上前,她的左眼是塞上莽原的炊烟,右眼是金阿岭的雪。
“叫什么名字?”云歌的态度柔和了一些,他本意是带着云朵去云良城给她寻个好人家,可惜云朵不懂事。
“思云,”燕王延卿揽着云朵说道,“我已经立思云为嫡。”
“燕王,云歌厌倦了战事,不必再来了,”云歌顿了顿,弯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一只无辜的老鹰坠地,云歌说道,“还请善待朵朵。”
燕王延卿第三次来塞上莽原的时候思云已经三岁了,燕王延卿嘱咐道:“思云,待会见了舅舅要喊
。”
云歌不在塞上莽原,燕王延卿败兴而归。
新历五年,云良城。
“当年盗圣云良和盗圣仇许打赌,谁能进中山王宫窃取明珠……”一个说书老人在云良和仇许的雕像前讲述故事,一群孩子兴致浓浓地围着他。
有人手提长弓缓缓进城,说书老人对孩子们说道:“孩子们,明儿再讲。”
说书老人叫子印,其女子游,其婿云良。
“云歌,怎么现在才来?云朵呢?”子印很老了,他走路的时候拄着竹杖。
云歌搀扶着子印,说道:“外公,云朵嫁人了。”
“我们回家,”子印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说道,“我一直错怪了你的父亲。”
曾经云良谎称给他的女儿云朵攒下一份嫁妆,这份嫁妆有多重?是云良一生的财富,加上到萧国窃玉所得的千金。
云歌能理解子印,子印舍不得女儿子游跟着一个鸡鸣狗盗之辈,因为他的角色的父亲。正如云歌也舍不得云朵跟着燕王延卿,因为他是兄长。
云歌在云良城住下了,子印说道:“孩子,你不小了,我也很老了。”
云歌知晓子印的心思,他现在无欲无求,甚至很想去寻仙访道。
子印等不了了,他卧榻不起,悲哀地说道:“孩子,你喜欢哪家姑娘?你只管说。”
这是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的最后的期盼,云歌转身走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女人,两人跪在床前,云歌说道:“外公,她叫子归。”
子印闭上了眼。
云良城没有羊,也不能纵马云歌碰着子归的脸说道:“你愿意随我去牧羊吗?”
“好。”斜阳下,云歌纵马怀抱子归重返塞上莽原。
“人间给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正如沿途花朵逐枝怒放,我总不能领悟全部的绽放,只能呵护一朵。”云歌和子归说着情话,子归把头埋在云歌怀里,恬静如一朵小白花。
塞上莽原有千万种斑斓花朵,云歌走马观花,选择了最不起眼的野花,扎根在塞上莽原潦水河畔。
偶尔有人从梁州或是冀州来,除此之外再无人识得云歌。
云歌生了子,成年后搬去了云良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一次回来带着一个孩子。
他是一个老羊倌,喜欢牧羊而歌,喜欢喝酒,可惜再也拉不开长弓了。
“爷爷,江珏是谁呀?”云歌的小孙儿仰起头问道。
云歌的肩头蒙着雪花,江珏的坟头蒙着黄土。江珏,云歌费力地思索,许久之后才说道:“你听谁说的?”
“有人说的,我不认识。”云歌的小孙儿一脸热切,他对牧羊、骑马、长弓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像极了云歌。
云歌颤悠悠地取下蒙尘长弓,可惜他干瘪的双臂已经无力拉开,他用极其富有感染力的语气说道:“他是个英雄。”
小孙儿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缠着云歌讲故事,一老一小并排坐着,从日出坐到日落。
当年江珏带着武圣榜第二的恶善回到黎都,后来胡塞拜厄设计让恶善吃了神龙酒,恶善暴怒,大乱黎都。
玉婵被恶善重伤,江珏提剑从塞上莽原归来,为了心爱之人与恶鬼恶善交手。恶善一拳有千钧之力,江珏被一拳砸退,撞塌了一堵土胚墙。
恶善太过于无敌,无人可当,正当众人绝望之时,江珏从微尘里站了起来,施展草莽剑法一连六剑重创了恶善。他即将挥出第七剑的时候拜厄挟持着静姝过来了,江珏的剑戛然而止。
江珏心疼小静姝,他丢弃了剑,空手朝拜厄走去。
江珏可没死,这个时候你爷爷我正在一栋高楼上,你爷爷我弯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一箭破空而去正中拜厄后心,江珏也趁机袖里藏刀一刀隔断了拜厄的喉咙。
恶善暴怒,一拳砸去,江珏抱着小静姝硬接了这一拳,然后倒地不起。恶善挥出第二拳的时候小静姝挡在了江珏身前,恶善头痛欲裂,一连撞塌了十几堵墙。
这时候你爷爷我再度弯弓搭箭松弦,一箭杀了这位名列武圣榜第二的恶鬼。
小孙儿撇撇嘴,他倔强地说道:“那我可没听说你是武圣。”
“你爷爷我只是不屑当武圣,这样和你说吧,不提以前,单单是现在的武圣,剑阁阁主君子剑君仪是我挚交好友,剑阁传人小七还得喊我一声叔,酒剑仙江说剑也得喊我一声叔。”云歌抖抖酒囊,酒干了。
“爷爷,你当真这么厉害?”小孙儿眨巴着眼睛询问道,眼里不无崇拜意味。
“那可不,你爷爷我当年和江珏、凌寒并称天下第一,人送外号塞上鹰云歌。”云歌豪气干云地说道。
“我也想习武,当个大英雄。”小孙儿攥着小拳头,眼里闪烁着希冀色彩。
“英雄,是要死的,”云歌怜爱地抚摸着小孙儿的头说道,“江珏死了,凌寒死了,爷爷还活着。”
“假如重来一次,爷爷你还会牧羊吗?”小孙儿询问道。
假如重来一次?云歌沉默了。
云歌,盗圣云良之子。
云歌,塞上莽原纵马牧羊,驱狼驭虎。
云歌,黎朝将军,人称塞上鹰。
云歌,塞上莽原羊倌。
“孩子,你当真想当个英雄?”云歌严肃地问道。
小孙儿踌躇不定,他看见他的爷爷云歌老朽的身体迸发生机,拉开那一张塞上莽原无人能拉开的长弓,取了一根同样蒙尘的箭矢,再松弦。
小孙儿仰头,一只比云朵飞得还高的雄鹰凄凉惨叫一声,簌簌坠落如落叶。
“孩子,爷爷驱狼驭虎去了。”云歌背负弓箭,手提狼刀,翻身上马。
“爷爷,你去哪?”小孙儿问道。
“许多年前有人三请你爷爷我出山,是该允诺了。”云歌纵马放歌,朝冀州燕国而去,那里,白狄和赤狄始终觊觎九州土地。
人间给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正如沿途花朵逐枝怒放,我总不能领悟全部的绽放,只能呵护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