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丰节后,江望舒一人提剑经巴南小城,过川东,入蜀地,一个月后,再度来到峨眉山脚。
峨眉有两尊圣人,一是道家圣人玄郎,二是谪仙。当然,也有人说也有人玄郎便是谪仙,谪仙便是玄郎。
唯一可以考证的是玄郎道家圣人,似乎还在殷隐之前;而谪仙是个侠客,准确地说是个剑客。
黎赫王十八年,圣人弟子、罗战之子罗杜出山,被江望舒斩杀,这里的圣人应当是谪仙。
江望舒已经从亡妻之痛中走出来,他提剑来峨眉,既有永绝后患的意思,也有摘取武圣头衔的意思。
那一战知道的人很少,江望舒回枳国后再度封剑,一直到涪陵之战追星才出世。
江望舒站在峨眉山脚,仰望峨眉,只能看到山腰,更高的则笼罩在层云中,他想起了第一次来峨眉的时候……
那时候的峨眉和现在一样,依旧只显露出一半,便已经是高不可攀了。江望舒提剑从山脚爬到山腰,一路也遇到些樵夫猎户。
“那位仙人能腾云,会驾雾,我亲眼见着的,从这个山头一下子飞到那个山头。”一位樵夫用极其富有深情的语气和同伴吹嘘,但语言实在太过于贫乏。
江望舒继续向上,过了山腰连樵夫猎户也见不到,层云被踩在脚下,让江望舒生出了隐居的念头,当个隐士也不错。
江望舒再往上,有人间烟火,非但没有破坏峨眉仙境的宁静,反倒有种仙家洞府的既视感。
几间草舍坐落在一块较为宽敞的平地,一颗歪歪扭扭的老松从嶙峋怪石上探出来。
两个小童有模有样地诵诗,江望舒作揖问道:“请问谪仙在何处?”
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还礼,然后问:“你找师父?”
“师父采药去了。”另一个是女童,她的眼睛很美,像极了杜若。
“就在这座山中,”男童说完,提着一个茶壶过来,说道,“客人请用茶。”
女童也取了一只碗,然后嘟着小嘴说:“云太深了,我也不知道在哪。”
江望舒饮了茶,道过谢,继续往上走。
他心里有了答案,峨眉哪有谪仙,恐怕只有隐居的道家圣人玄郎。
不过见不到谪仙,拜访一下圣人玄郎,听他讲道解惑也不虚此行。
江望舒抱着追星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舞剑的欲望。许多年没用追星,星河剑法从挥出四道剑芒到只能挥出三剑,生疏了许多。杜若之死,让江望舒自责、颓废许久,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便是封侯百将甚至敕封武圣有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封剑。可是枳民需要他守护,更需要他震慑强敌,所以追星出鞘。
登顶,已经是半夜,一览众山小,可惜月光熹微,不能尽情宣泄心中情愫。
江望舒迎风而立,借着月光望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深渊和云朵,再也按捺不住舞剑的欲望。
追星出鞘,一道,两道,三道,然后第四道剑芒乍现,闪烁如星光,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
。
只有追星能有剑芒,江望舒只能把原因归咎于追星剑的材质,还有欧冶子得技艺。
江望舒提剑而舞,一直到破晓,酣畅淋漓又意犹未尽。
江望舒收剑,这才发现崖边坐着一个蓄发尽白的老人家,他恭敬作揖问道:“晚辈江望舒,请圣人指点迷津。”
他完全想不起来这老人家是何时出现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位老人家,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警惕性分为出色,除非老人家是凭空出现。
“人间惊鸿客,名不虚传。”老者赞许说道。
江望舒已经完全肯定了眼前这老人家就是被误传为谪仙的道家圣人玄郎,这除尘的气质让江望舒都自惭形秽。
“江侯为何而来?”玄郎问道。
“蜀地圣人弟子出山犯我枳境,望舒特地来寻那缥缈谪仙。”江望舒心里有了答案,恐怕罗杜的师傅另有其人。
“单单是为此?”玄郎抚须问。
透过玄郎那双纯粹如新生儿的眼睛,江望舒觉得自己藏不住一点心思,只好如实回答:“动荡乱世,望舒想为黎民做点什么。”
“所以江侯想着,若是真有谪仙,一剑杀了他然后封圣?”玄郎哈哈大笑,“若是没有谪仙,也可以托词已经杀了谪仙。”
江望舒被说中心事,他确实是想着无论是否有谪仙,自己都可以借此封圣,威震天下,也好庇护枳国。
“江侯指的黎民,是天下苍生还是枳民?”玄郎问。
“望舒势单力薄,只能庇护一地。”江望舒答道。
“江侯武力已然独步梁州,却没有扶持九州,救济苍生的念头。若是天下人都和江侯一般,黎室谁来守候?”玄郎愠怒道。
江望舒不知自己何处惹怒到了玄郎,但还是据理力争道:“天下这盘棋楸太大,望舒只想下好枳国这一盘小局。”
“你在梁州这盘小局上落子,又何尝不是在天下这盘大局上落子?”玄郎怒斥道。
“既然前辈有意,不去匡扶黎室扬名立万,隐居在峨眉当个闲人?”绕是江望舒心性极佳,也有些怀疑这个道家圣人的虚实。
“老夫既是玄郎,也是你口中的谪仙,”玄郎说道,“江侯,可敢与我赌战?十招,你若不能败我不准封圣。既然无心匡扶黎室,安安心心的当你的江侯。”
“好。”江望舒点头答应,若是胜了,以谪仙之血敕封武圣,庇护枳国。
江望舒不敢小觑,无论他是玄郎还是谪仙,既然敢赌战,自然有他的底气。
星辰,对江望舒而言有着特殊含义,无论是少年江望舒秉着挥出星芒月下折枝练剑还是躺在巴山草舍透过屋顶的窟窿望着漫天星宿,亦或是江城战后江畔独步抬头望着多了二十多万颗星宿的夜空,星辰,始终在江望舒心头最为柔软出留下一个烙印。
玄郎,或者说是谪仙手持一柄长剑,在江望舒凝重的注视下踏风而行,宛若仙人。
“看来山下人并非谣传。”江望舒凝重说道。
“山下人苦。”玄郎答道。
话音落,玄郎递出平平凡凡的一剑,让江望舒产生了一种玄郎只是假冒谪仙的错觉。
追星出鞘,第一道剑芒显现在剑间。他有些后悔,万一玄郎真的只是个道家圣人,但他已经收不住攻势,一剑如惊鸿踏雪,直刺而去。
势在必得的一剑落空,江望舒提剑转身,再挥出第二剑。他已经认可了玄郎是谪仙的事实,第二道剑芒现,在是第三道、第四道。四道剑芒,江望舒已经全力以赴,枳国需要他来震慑周遭的虎狼之敌,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谪仙又如何?
玄郎出剑,不快不慢,没有剑芒闪烁,没有剑鸣咻咻。
如果说第一招他留有余力,那么第二招已经是全力以赴。两柄剑交错而过,两人平分秋色。
第三招,江望舒想起了曾经在巴山草舍雪上赤脚练剑的少年江望舒,并非愿意赤脚,而是买不起鞋,也不会编草鞋。他再次递出星河四剑,剑起剑落,依旧不分高小。
一连到第九剑,江望舒没有出剑,不是无力出剑,而是他知道别说是十招,就是千招,百招,他也奈何不得玄郎,尽管玄郎也并不能败他。所以玄郎一开始定下十招之约本就是个套,自诩独步梁州的江望舒中计了。
输就是输,江望舒放得下,杜若的死他都放得下,何况是一场弈剑呢?能让他放不下的除了竹梜,只有枳民百万。
“受教了。”江望舒收剑,拱手行礼。
“是老夫取巧了,”玄郎说道,“江侯的剑是伤人的剑,老夫的剑是救世的剑。”
“望舒自然信守承诺,此生不再封圣。”江望舒再拱手。
“罗杜,并非我的弟子,老夫看不上。”玄郎忽然说道。
江望舒点头,区区一个罗杜,在自己手上撑不过几个回合,若当真是玄郎弟子恐怕玄郎也不愿承认。不过江望舒并不怀疑玄郎,蜀国国君携带重礼进山求见都不得如愿,何况是罗杜呢?
“前辈到底是何人?”江望舒恭敬问道。玄郎剑术登峰造极,返璞归真,更有救济天下的志向,不该是个晴耕雨读的隐士。
“江侯认为老夫是何人老夫便是何人,”玄郎抚须说道,“蜀王想拜我为相,他觉得我是圣人;罗氏想拜我为师,他们觉得我是侠客;山下百姓有灾有病上山求药,他们当我是仙人。”
江望舒提着追星下山,在草舍吃了一盏茶,这才告别。
下山的时候云开雾散,樵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偶尔也谈及山上的仙人。
“这位公子,”有樵夫见江望舒衣着气质皆是不俗,于是喊道,“昨日我便见你上山,有遇见仙人吗?”
江望舒点头说道:“我曾和仙人煮酒论剑,也和仙人鼓琴吹笙。仙人说,你们会家庭美满,身体安康。”
在樵夫艳羡的神情中江望舒一扫心中阴霾,提剑下山。
无缘封圣又何妨?依旧人间惊鸿客。